馬車轉過一道彎，利蘭城中法師公會那高聳入云的通天塔便映入眼簾。

城外是廣袤無垠的麥田，大麥在收獲月已被農夫收割晾曬完畢，只留下光禿禿且規整的田塊。遠處，十幾個磨坊的風車正緩緩地吱呀轉動。

馬車駛上石子路，速度瞬間加快。

“噠噠……”

馬蹄鐵踏在利蘭城正門前方護城河的橋面上。那高大的主城門——圣·約翰門，遠比維恩想象中更為雄偉。城門兩邊懸掛著兩幅巨大的族徽，左邊是王冠百合環繞光明圣盾，這是保尼亞國王卡巴爾二世·蓋勒的族徽；右邊則是利蘭伯爵羅斯雷特·克里斯蒂家族的森狼與獨角獸擁盾圖案。

獨角獸？這可是精靈族的象征！如此看來，利蘭伯爵克里斯蒂家族似乎有著精靈血統，而且還是卡巴爾二世的家族封臣。因為只有家族封臣，才需要在地位更高左邊懸掛其效忠者的族徽。

城門口，城衛軍和稅務官正在檢查馬車并收取貨物稅金。大多數城鎮的稅務官都會在進城時收稅，畢竟內城商家、冒險者、傭兵眾多，此時是最便于收稅的時機。

維恩可沒耐心慢慢等著貨物車隊通過，他跳下馬車，向同一車上的兩個商人揮手示意后，便徑直走進了城內。

利蘭城作為里亞郡的中心，面積十分龐大。整座城依傍著坐落于山上的利蘭伯爵城堡，分區層層擴建。

夜幕已然降臨，維恩首要之事便是找一家合適的旅館休息，然后再細細謀劃后續的計劃。

要前往納普爾并非易事，途中險阻重重，以維恩現在的能力，根本無法獨自應對，強行上路的結果只會淪為某些野獸的腹中食。

城中的貧民窟，維恩想都沒想就放棄了。貧民窟雖有旅館且價格低廉，但那里不僅簡陋擁擠、衛生條件極差，街道上的糞便厚得隨時可能沒過腳面，更不用說貧窮滋生的犯罪了。在那里，不僅得不到休息，還可能在偷竊、搶劫、詐騙的輪番“洗禮”中度過“美妙”的一晚。

來到商業區，街道上滿是形形色色的傭兵和商人，手持武器的冒險小隊與推著貨物的商人交織穿梭。

在每個城鎮的商業區放眼望去，總能看到隨處可見的綠色身影，這并非因為商業區綠化好，而是到處都是地精。

地精作為大陸的永久中立種族，憑借非凡的商業嗅覺和技巧，活躍在任何可能賺錢的角落。王國的居民早已對這些異族見怪不怪，別說地精，就連與帝國互為死敵的獸人，在大街上也不少見。只要持有傭兵公會的注冊徽章，異族一般不會故意刁難。不過，像豺狼人、魚人這些未開化的吃人種族，那可是人人得而誅之。

“啊——，這位尊敬的冒險者，請問您是否需要住宿的地方？”

一位地精看到維恩站在門口，立刻跑過來詢問。

“強大的傭兵大人，我們夜鶯之歌絕對是整個利蘭城中服務最好的旅館，誠摯歡迎您的入住！”

另一邊旅館的地精自然也不會放過任何賺錢機會，站在后面開口說道，并瞪了一眼它的競爭者。

“放屁——，我們極樂之酒才是最好的，每天都有來自全大陸不同地方的頂尖吟游詩人進行表演，還能代辦注冊傭兵、購買材料等高級服務！”

“你們的酒是假的！”

“你們的貓人女仆是男地精扮的！”

……

“我打死你這個綠皮怪！”

“你才是綠皮怪，你全家都是綠皮！”

兩個地精為爭搶客源，不僅互揭老底，吵著吵著竟動起手來，你一拳打在我臉上，我一巴掌拍在你頭頂。

“兄弟們，快出來，極樂之酒的人又動手啦！”一個地精閃過迎面而來的一腳，回頭大喊。

“就你有兄弟，我沒有？”

一場大混戰就此爆發，整個商業區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人群圍了一層又一層。作為激化源頭的維恩，站在街頭無奈地攤開雙手。

“喂，有沒有人理理我啊！”

“維恩少爺——！”

仿佛有個細微的聲音傳來。

“嗯——，誰在叫我？”維恩轉頭四處張望，卻沒看到人。

“啪——”一個東西擊中他的衣服后掉在地上，是一枚銅納爾。

“這邊！維恩少爺！”

維恩終于看到了。

一個高瘦的身影裹在寬大的衣服里，臉上還戴著面罩，正向他招手。

維恩左右環顧，見沒引起其他人注意，便裝作不經意地朝那人走去。

“你是誰？”維恩警惕地問道。

那人稍稍拉下一點面罩，露出五官，激動地說道：“我是您忠誠的仆人克里斯啊，維恩少爺！”

“克里斯？”維恩驚訝道，“你還活著！”

克里斯點點頭，開心地低聲說道：“能再次見到您，真是太好了！”

“這個地方不安全，維恩少爺，您跟我來。”

克里斯在前面帶路，擠出人群向外走去。維恩跟著走了一會兒，發現又回到了圣·約翰門。

“克里斯，你要帶我去哪里？”

克里斯繼續走著，沒有回頭：“利蘭城外的一個舊磨坊——我現在的落腳點，那兒不引人注意，比在利蘭城安全。”

維恩看著克里斯的后背，應了一聲，沒有說話，只是腳步跟得更緊了。

七拐八彎之后，終于來到一座磨坊前。

“吱呀”

克里斯推開門。

“進來吧，維恩少爺。”

里面光線昏暗，他掏出打火石碰出一點火花，走到中間桌子旁，桌上有一根蠟燭，他將蠟燭點燃。

維恩靠坐在幾包脫殼后碼放整齊的大麥上，摸了摸桌子，滿是灰塵，不禁嘆了口氣，問道：“克里斯，你是怎么活下來的？”

克里斯摘下面罩，深呼吸了一下：“我看到您受傷倒下后，正想轉身救您，可那個法師的火球術驚到了拉車的馬匹，我從馬車上被甩了下去。”

“法師攻擊完后，便和游俠立刻離開了。我們還沒反應過來，又發生了另一件事！”

維恩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這時山上又沖下來一伙傭兵，對著我們就開始屠殺。護送我們的狂錘傭兵團全是些農民，嚇得四處潰逃，毫無戰斗力。我也在混亂中被他們撞暈了過去。”

“后來呢？”

“那些傭兵大概只顧著屠殺狂錘傭兵團的人，沒注意到暈在地上的我。”克里斯拍了拍胸口，一臉慶幸。

“等我醒來找到馬車時，它已經翻倒在一處山坡上，狂錘傭兵團的人都死了，卻怎么也找不到您。我想您或許只是受傷逃走，或者被人救走了。”

“如果您還活著，肯定會來利蘭城，所以我決定來這里等您。”

說著，克里斯抹了抹臉上的淚水。

“這幾天我一直在圣·約翰門，望著每一個進入利蘭城的人。感謝光明神，就在我快覺得自己的決策錯誤時，終于見到了您！”

維恩感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我們又在一起了，真的是光明神護佑啊！”

克里斯虔誠地合起雙手：“感恩我主光明神！”

“對了，克里斯，你知道攻擊我們的人是誰嗎？”

克里斯搖搖頭：“不知道，但我猜可能是伯爵或雷奧家族的敵人。”

莫格里斯·雷奧從卡巴爾二世還是大公時，就追隨國王四處征戰，后來更是憑借一己之力，將雷奧家族的追隨者組建成黃金獅子團，在王國邊境重鎮帕特拉抵御獸人的入侵，可謂樹敵無數。

這可真是一筆糊涂賬，因為這樣一來，有太多可疑目標了。

“克里斯，我們得商量個辦法，總不能一直躲在這里，等著敵人自己出現吧？”

克里斯聽到維恩這么說，語氣堅定：“當然不會，我已經聯系了一些伯爵的朋友尋求幫助，并且得到了一些回復。”

他微微側身，伸手入懷：“維恩少爺，我有樣東西想給您看一下！”

“那可太巧了，我也有東西給你看！”

“啊——！”

“你在干什么，啊——我的手！”

“驚不驚喜，我忠誠的仆人克里斯？”

維恩手持綠皮雙手劍，劍上正滴著克里斯的鮮血。他看了一眼地上——一只斷手握著一把精巧的手弩，弩箭已然上膛。

“我的綠皮雙手劍怎么樣？很鋒利吧，看你好像很意外的樣子？”

克里斯捂著齊根而斷、不斷流血的右臂，滿臉的不可置信。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發現的！”

克里斯難以抑制心中的震驚，劇烈的痛楚讓他面目猙獰扭曲。

“我從您7歲起就擔任雷奧家族的管家，您是怎么懷疑到我的！”

維恩冷笑一聲，沒有說話，將雙手劍架在克里斯的頸邊：“別想著亂動，跪下！你只要動一下，它就會割斷你的血管。”

“從這里割破的話，噴出來的血能射出好幾米遠，你別懷疑我的決心，上一個人的尸體說不定還在河里漂著呢。”

“您怎么能這樣對我——是我撫養您和多琳長大的！”克里斯乖乖跪下，嘴里卻氣憤地說道。

“一個仆人義務罷了，我們付的代價未免太大了！雷奧家族的財富在這十年之間，被你和你的同伴全部拿走了吧。”

“沒有莫格里斯的雷奧家族就是個笑話，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克里斯喘著粗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越激動，肩膀上的血就流得越快，“起碼我給了您和多琳一個還算不錯的童年！”

“你背后的勢力是誰？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殺我？”

“哈哈，你永遠不會知道的！”克里斯瘋狂大笑，“他們果然沒猜錯，雷奧家族藏著一個我們渴望知曉的秘密，不然您也不可能成為一名戰士，要知道我可是一直在暗中留意您！”

“您父親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一個落魄的貴族究竟是如何成長為傳奇強者的。”

還能怎樣？用系統開掛唄，維恩在心里暗自吐槽自己的便宜父親。

克里斯接著說道：“……我們……可沒想過要殺您……活著的維恩才能把秘密說出來，哈哈，那可比死的有用多了……。”

“多琳也是你安排留在阿爾伯克的吧，她現在怎么樣了？快說，不然你只有死路一條！”

聽到多琳的名字，克里斯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您放了我，我就把多琳的處境和地址告訴您！”

“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說出來，我才可能考慮你的提議！”

維恩又把雙手劍緊了緊，不為所動。

克里斯卻搖了搖頭：“有些名字我一旦提起，他們就會立刻知道，到時我的下場比死亡可怕得多。”失血過多讓他的腦子開始迷糊，但心底最深的秘密仍讓他的靈魂顫抖不已。

“我不會說的，你殺了我吧！”

“維恩少爺，我這里還有一點金幣，這本就屬于你們雷奧家族，希望對您接下來的處境有所幫助。”克里斯放開傷口，從懷里掏出一個袋子。

“哧——！”

一個物體沖天飛起，噴泉隨即開始工作。

克里斯身體搖晃幾下，倒了下去！

“演技再好也怕菜刀！”維恩看著倒在地上的克里斯，啐了一口。

他踢了踢克里斯掏出的袋子，發現袋子下面藏著一張魔法卷軸，這家伙可真狡猾！

維恩拿起袋子，沒敢亂動卷軸，怕觸發機關。他掂量了一下，感覺不輕，便倒在桌子上——全是納爾，金的、銀的、銅的在蠟燭的光亮下閃爍著光芒。數了數，共有60金7銀30銅。

最讓他吃驚的是，里面還有一張由傭兵公會和魔法公會聯合推出的納爾便攜卡——上面清晰顯示著里面的納爾數量——1000金！

多么驚人的一筆財富，更不用說這些年他向背后勢力輸送出去的，難怪短短十年就能把一個伯爵家族掏空。

真是苦了主人，肥了仆人。

不得不說，克里斯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跟隨了十年且一直忠心耿耿的仆人與大難不死的少爺相遇，誰能想到防備呢？

可惜維恩不是普通人。

看到克里斯剛出現時，維恩也沒多想，只以為他和自己一樣僥幸活了下來。

可他管不住自己的手啊，跟在后面的時候，維恩悄悄從背包里掏出探視卷軸，對著克里斯放了一下。

克里斯被探視后，頭頂飄出的信息文字中，關系一欄的紅字格外顯眼——敵視！

維恩收拾好這些東西，把桌上的蠟燭丟在大麥堆上，看著火勢慢慢蔓延起來，他收起雙手劍，轉身走出磨坊，朝著利蘭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