氈帳燃燒的烈焰一個勁兒向上竄著，連鋪天蓋地的大雪也阻止不了沸騰的火焰。明亮的火光刺得人睜不開眼，耳畔邊全是羊氈和柳木燃燒發出的“滋滋”聲，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融化了殘留在蘇農世臉上的雪花。

“蘇農亞士迪，你在哪里？”蘇農世慌張地四下望去，大聲呼喊道。

蘇農世一連呼喊了十幾聲蘇農亞士迪的名字，卻沒有聽見回應的聲音。

“怎么會……這樣？”蘇農世喃喃自語，他的大腦飛速的運轉，思索著所有引起大火的原因，他不相信自己的好朋友會葬身在大火中。

“誰？”蘇農世的耳邊傳來了童啟云沒有溫度的聲音。

蘇農世聞聲猛然回身，只見童啟云仍然騎在馬上，面向他們剛才經過的雪地，眼中放出殺意的寒芒。

“出來，我不會再說第二遍。”童啟云壓著堂奧古奇的步子，緩緩上前，馬蹄踏過積雪，發出雪被壓實的輕微聲響。

“鹿頭人，鹿頭人！不要過來，不要傷害我！”一個肥碩的身影忽然從雪地中爬起，積雪從他的身上簌簌的往下落，似乎他已經在雪地里趴了很久。這個身影一邊大叫著，一邊踉踉蹌蹌地向后方的空曠處跑去。

“站住！”童啟云大喝一聲，催馬上前。

“等等！童啟云，別傷害他！”蘇農世盯著這個肥碩的身影，一瞬間就認出了這個人是誰，他大喊道：“這是蘇農亞士迪的阿查，是個癡傻之人，你不要傷害他！”

童啟云陡然勒住韁繩。

蘇農世丟下抱著的木盒，邁開大步向前跑去。厚厚的積雪限制了前面這個肥胖的身影，蘇農世拼勁全力追趕，逐漸越來越近，他猛然發力邁出兩大步，從后面一把抱住了這人的腰。

兩個人重重地撲倒在雪地上。

“鹿頭人，別，別碰我！”這個胖男人滿面驚恐，兩只手插進前面的雪地中，試圖掙脫蘇農世的手臂。

“阿查，別害怕，是我，是我蘇農世啊！”蘇農世緊緊地抱住胖男人的腰，大聲道。

“蘇農世？”胖男人的神情忽然變得呆滯，原本正在劇烈掙扎的他僵在了原地，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片刻的時間，胖男人渾濁的眼中流淌過一絲清明，回頭看向蘇農世，憨笑道：“蘇農世，我認得你，你是蘇農亞士迪最好的朋友。”

“對，是我，是我。”蘇農世松開了胖男人的腰，接著拽住胖男人的兩手，費力地讓胖男人坐起來。他平復著自己的呼吸，看著胖男人的眼睛，急切地問道：“阿查，告訴我，蘇農亞士迪去了哪里？還有，這里怎么會起火？”

“有太陽的時候，蘇農亞士迪，抱著一個鈴鐺，咣啷咣啷的，往那里走去了。”胖男人的嘴角向下淌著涎水，眼神發直，指向山坡的一個方向。

胖男人手指的方向，正是杭愛山西側峰的位置，蘇農世曾與蘇農亞士迪在那里發現了怪異的遺跡。

“你是說‘克什’？”童啟云已然下馬，蹲在胖男人的面前。

“鹿、鹿頭人！”胖男人抬眼看見了童啟云，兩手在雪地上倒換著，滿面恐懼地后退，“我、我已經放火把你燒了，你怎么還跟著我……”

蘇農世默然地嘆了口氣，眼角澀澀的，似乎要有淚水淌下來。原來，蘇農亞士迪家的氈帳著火不是別人干的，正是這個癡傻的胖男人所為。看這個胖男人的樣子，一定是被鹿頭人的噩夢嚇壞了，這樣一個無助的可憐人，瘋瘋傻傻地出現在蘇農世眼前，又怎能不讓蘇農世痛心？

“阿查，你別害怕，沒事了。”蘇農世向胖男人伸出右手，動作和語氣就像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

右手的手腕忽然被童啟云抓住，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拉著蘇農世起身。童啟云背沖著蘇農世，一手抓著蘇農世的手腕，頭也不回地向堂奧古奇走去。

“你干什么？”蘇農世扭動胳膊試圖掙脫，“放開我！”

聽到蘇農世的叫喊后，童啟云停住了腳步，鐵條般的五指并沒有松開。他回頭看著蘇農世，目光冷峻，“什么事？”

“你就把他丟在那里？”蘇農世的聲音顫抖。

“沒有多余的馬讓他騎，況且帶著他，不會對我們的行動有任何益處。”童啟云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留他在這冰天雪地，是要他被活活凍死嗎？”蘇農世的眼睛紅紅的，大聲質問。

“蘇農世，你要明白，這是一個瘋傻之人，而你的正常人朋友，現在很可能也性命堪憂。”童啟云盯著蘇農世的眼睛，低聲說道：“在這兩個人之間，你應該做出正確的抉擇。”

“你就是個沒有人情的木頭樁子。”蘇農世大聲罵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扳動童啟云的手，卻根本無法讓童啟云松開。他睜大雙眼瞪著童啟云沒有表情的側臉，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還說對我沒有惡意，現在我才看穿，童啟云，你就是想利用我。”

童啟云一言不發，硬生生地拽著蘇農世上馬。空氣中響起一聲明亮的鞭打聲，緊接著傳來堂奧古奇的一聲長嘶，火光中的堂奧古奇撒開四蹄，載著蘇農世和童啟云，穿過雪幕絕塵而去。

紛紛落下的雪花在胖男人身上積了薄薄一層，胖男人一動不動地坐在雪地上，雙眼呆滯的看著燃燒的氈帳，喃喃地說道：“鹿頭人，別追我了，我已經跑不動了……”

沒有光的松林中，一個瘦小的身影正搖搖晃晃地向前走著。

這個身影穿著極其單薄的衣衫，腳上竟穿著一雙草鞋，褲腿挽起，露出兩條凍得發紫的小腿。他懷抱著一個腦袋大小的銅鈴鐺，每走一步，鈴鐺都發出“咣啷咣啷”的聲響。

這個身影正是蘇農亞士迪。

蘇農亞士迪原本總是病怏怏的，身體十分虛弱，做不了什么重的體力活。但此時的他，已經徒步行走了近一夜，他在昨天下午太陽還沒落山的時候出發，一直走到現在的深夜，這段時間里，還下起了大雪。

是什么力量支撐著他堅持到現在？

蘇農亞士迪的眼窩深深凹陷下去，眼框發黑，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前方的密林。他邊走邊自言自語道：“我夢見了你二十四次，這些夢可不是白做的，現在的我，終于摸清了你的位置……”

蘇農亞士迪說著，嘴角竟揚起虛弱且得意的笑。他的笑容卻忽然僵在了臉上，喃喃地說道：“今晚，他不會來找我吧……”

松樹間的空隙中，隱約露出了一個極其高大的身影。

單調的腳步聲和鈴鐺清脆的晃動聲在松林間回蕩，蘇農亞士迪直直地向那個身影走去，早已深入松林不知多遠。他的步伐漸漸變緩，在松林中的一片圓形空地上，蘇農亞士迪終于停住了腳步。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尊兩丈高的巨型石塑。石塑筆直的站在空地上，半截小腿已經陷入泥土中，它披著破爛的褐色斗篷，手中握著生銹的大斧。在石塑的臉上，戴著一個青銅炮制的鹿頭面具。

銅靈！

蘇農亞士迪仰望著鹿頭石塑，神情帶著極大的滿足，他閉上雙眼深深地呼吸，驚嘆道：“果然，我選擇的路是沒有錯的，就通往你這里。現在，我要按照我夢到的方法，讓你醒過來。”

說著，蘇農亞士迪把懷抱的銅鈴鐺放在一塊巨石上，接著吃力地搬起另一塊石頭，狠狠地向鈴鐺砸去。

耳畔邊傳來一聲令人牙酸的鈴鐺碎裂聲，銅制的鈴鐺在寒冬中被凍得發脆，用力一砸便碎成了十幾片。一顆鳥蛋大小的金屬圓球“咕嚕嚕”滾落，蘇農亞士迪彎下腰，一把把這顆圓球攥在手心。

銅鈴鐺本已經銹跡斑斑，但里面的這顆金屬圓球竟十分光滑，沒有一點生銹，表面呈明亮的銀白色。蘇農亞士迪握著圓球，搖晃著走到鹿頭石塑的腳前，他自言自語地念叨著：“八萬六千三百一十二步，太陽升起的方向，銀色的心，雪花落下的感覺，紫色的閃電，明月光。”

蘇農亞士迪回頭望向西方的遠處，那是之前他和蘇農世一起發現的洞穴的方向，與他現在所處的位置剛好一個正西一個正東。他的表情露出了深深的疑惑，不斷地重復著一句話，“雪花落下的感覺……”

忽然，一道靈光在蘇農亞士迪眼底閃過，他猛地一拍額頭，大叫一聲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