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對與錯，巫師，你若敢動他，我要你的命。”童啟云的聲音冰冷。

“你這是愧疚了么？”巫師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瘆人的笑。

“我做了錯事，雖然不能彌補，但我不能繼續錯下去。”童啟云的目光越過巫師，與蘇農世對視，“蘇農世，聽我的，不要被巫師誘導。現在退回去，和你的阿查一起，回到你們該回的地方。再不走，等會就來不及了。”

童啟云的話聽上去居然是在勸蘇農世，而不是冷硬的命令或逼迫。自童啟云出現在蘇農世的面前，他從沒有用這種方式跟蘇農世說過話，雖然語氣依舊冷冰冰的。

“經過這么多，你覺得我還會信你的話么？”蘇農世的身形紋絲不動，聲音微微顫抖著。

“這里很快會變成戰場，你留在這里，和等死沒什么區別。”童啟云說道。

“照你這么說，蘇農亞士迪怎么辦？”蘇農世盯著童啟云的雙眼，大聲質問。

“他跟你不一樣，他早已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童啟云輕輕地搖頭，“你現在回去還不算晚，再等一會，就真的來不及了。”

“童啟云，你還真好意思說出這些話，是忘了你剛才都干過什么嗎？”蘇農世伸出沾滿血的右手，這是他之前摸脖子上的傷口弄上的，“你差點就殺了我，還把我的好朋友變成這副模樣，現在，又跟我說什么危險，你自己不覺得可笑嗎？”

蘇農世看著童啟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傷害別人的人，沒資格說出這些話。”

多么鋒利的話語，卻又是那么的真實，前一刻還要奪人性命的殺戮者，又有什么臉面勸刀下的人逃離險境？

在受害者的眼中，這不過是施暴者假惺惺的作態。

童啟云的表情依舊冷漠，持劍的手卻緩緩地垂了下去，他的目光從蘇農世臉上移開，望向松林深處，不再說一句話。

蘇農世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剛才的他不由自主地又沖動起來，童啟云對他造成的傷害實在太深，讓他完全不再敢相信這個人說的任何一句話，哪怕是聽上去對他好的話語。

“孩子，準備好了么？”巫師低啞地問道。

“我準備好了。”蘇農世伸出自己的右手。

“就讓我帶你去看看，什么是另一個世界。”巫師說著，緩緩地握住蘇農世的手。

兩只手接觸的一瞬，蘇農世只覺得渾身毛孔驟然張開，身體一陣酥麻，如同一道閃電從指尖蔓延到全身。

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失重感驟然襲來，如同墮入了無底的深淵。蘇農世嚇得一閉眼，雙腿發軟不由自主地蹲下，他下意識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巫師死死地攥住沒法抽出一毫的距離。

“不必害怕，孩子，你我正在步入那個嶄新的世界。”巫師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巫師的話音落下，蘇農世忽然感覺到他再也握不住巫師的手，這只手帶給蘇農世的觸覺漸漸消失，就像細沙一樣順著指縫流下。蘇農世連忙握緊自己的手，卻什么都沒有抓住，他猛然睜開雙眼，驚呆了。

周圍的世界已經變得模糊一片，松林、雪地、還有那些死去的騎兵……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層輕紗，蘇農世睜大眼睛看去，卻根本看不清任何事物。

剛才站在對面的巫師已然消失不見，但其他熟悉的身影還在原來的位置，只不過也隨這個世界變得模糊不清。“阿查！堂奧古奇！童啟云！”蘇農世大叫著跑向那些身影，但那些身影就像遙遠的海市蜃樓，無論蘇農世怎么向前跑，他們永遠與蘇農世保持著最初的距離，既不遠離，也無法接近。

“巫師！怎么回事？”蘇農世抬頭向模糊的夜空，連明月都模糊的不成圓形，他四下張望，焦急地大喊道。

“這就是另一個世界。”巫師沙啞的聲音在整個世界環繞，完全分辨不出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好像巫師站在世界的每一寸空間，在對蘇農世講話。

“這分明是我們剛才的地方。你躲到哪里了，出來！”蘇農世大叫道。

“孩子，你太著急了。”巫師恐怖的笑聲灌滿蘇農世的耳朵，清脆的“鐺鐺”聲從天頂傳來，似乎是巫師用拄著的馬刀敲了敲地面，他說道：“你看，周圍是不是發生了變化？”

蘇農世聞聲四下看去，驚異的發現，就在巫師開口的同時，周圍的一切事物竟然開始變得愈發模糊。整個世界逐漸變得什么都看不清，開始是不遠處的松樹模糊成一團虛影，接著甚至連天空和地面都模糊的分辨不出來。一切的一切攪成了一團混沌，世界的各種顏色混合在一起，再也看不到任何具體的事物。

世界漸漸黯淡了下去，或者說是漸漸變成了黑色，這是各種事物的顏色混合而成的結果，所有的色彩都消退下去，只剩世界最初的顏色。

蘇農世仿佛站在虛空中，腳下沒有大地，頭頂也望不見星辰，曾經那個世界的事物全部被黑色吞沒。他驚訝的望向前方，映入眼簾的只有“黑”這一種顏色，看不出遠近，更找不到方向。

世界安靜的出奇，聽不見任何雜聲，“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在此時都顯得格外清晰。蘇農世慌忙回頭看，眼前卻依舊一片黑色，接著他才意識到是自己的心跳。

難道這就是巫師口中的“另一個世界”？

蘇農世想邁步向前走，在抬腳的一瞬忽然覺得腳下什么都沒有，他的腳落下去，根本就是踩在空氣中。他整個人就像漂浮著，墜落不下去，也沒辦法移動。

慌張和無力感一下子涌進大腦。

蘇農世徒勞地動著四肢，就像溺水的人在深水中奮力掙扎，他大叫著，卻連自己的回聲都聽不見。他感覺自己已經要窒息了，在這偌大的空間中，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聽不到，更使不上一點力氣。他漂浮在虛空中，無力地像一粒塵埃。

絕望，無力得讓人絕望。

沒有一點依靠的感覺足以喚起任何一個人的恐懼，這是最原始的，扎根在內心最深處的恐懼。這種恐懼不是對某些具有威脅性的人或者事物感到害怕，而是源于一種徹徹底底的無力感，明明自己擁有意識，卻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只能放任自己被虛無吞沒。

這種絕望的感覺，足以把一個人自內而外的擊垮。

“感受到了么，誕生在世界最初的孤獨？令人絕望的孤獨。”巫師沙啞的聲音不知在何處響起。

“你在哪？”蘇農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雙眼放光，大叫著問道。此時的他太渴望見到一個動物或一個人了，哪怕是在他對面飛來一只鳥，嘰嘰喳喳的叫兩聲，他也會感覺好受很多。

蘇農世僅僅是剛來到這個地方，就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巫師的聲音算是救了他一命，雖然巫師的聲音很不好聽，就和兩塊粗糙的木頭摩擦發出的聲音差不多。但此時的蘇農世聽到這個沙啞且渾濁的聲音，心情從來沒有這么舒暢過，甚至有種死里逃生的感覺，他慌忙向四周的虛空望去，試圖找到巫師在哪。

“我就在你的眼前。”巫師說道。

“眼前？我怎么看不到你？”蘇農世睜大雙眼，周圍一片無盡的漆黑，連巫師的影子都沒有。

“你可是個聰明的孩子，有問題自己難道解決不了么？提醒你一點，我已經在旁邊觀察你很久了。”巫師怪笑道。

蘇農世渾身觸電般一顫，好像有些明白了巫師的意思，大聲問道：“我知道你會巫術，難道你藏在這些‘黑色’的底下？”

“很接近了，但還是不正確，普通人類的思維局限了你。”巫師的語氣透露著惋惜，好像蘇農世沒有回答出他想要的答案，讓他很有些失望。他接著說道：“你看到的虛空，也就是周圍這片什么都沒有的黑色空間，就是我。”

“虛空……是你？”蘇農世愣住了，他的腦袋中一團亂麻，怎么也想不明白“虛空”為什么會是一個人。

“沒錯，孩子，是不是想象不到？”巫師發出“呵呵”的尖笑。

“難道我……被你吃了？現在在你的肚子里？”蘇農世滿面不解，巫師的說出的話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

“不要濫用你低劣的人類思維！這是對黑龍巫術的污蔑！”巫師突然發怒，巨大的吼聲震得蘇農世的耳朵嗡嗡直響，好像被蘇農世的這句話戳到了痛點。

這個巫師從出現開始就是極為恐怖的存在，一雙烏黑透亮的眼珠，身子佝僂且猙獰，像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蘇農世在剛開始的時候甚至都不敢接近他。可巫師不知怎么回事，因為蘇農世的兩句話就忽然怒火中燒，現在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像會巫術的恐怖巫師，倒像個被孩童氣得暴跳如雷的老頭。

“可我就是個普通的牧人。”蘇農世有些害怕巫師的怒氣，低聲辯解道。

“這……”巫師一下子被這句話噎住了，竟然一時間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