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心臟的銅靈重重地跪倒在雪地上，頭顱垂下，用兩條斷臂撐著地面，如同一個跪地服刑的罪人。它原本綠油油的眼睛逐漸黯淡下去，古銅色的皮膚在月光下慢慢變成石灰色，皮膚的質感也漸漸變得石頭般堅硬。

銅靈變回了之前石塑的模樣。只不過它不再是筆直的站立，而是跪在了童啟云的腳前。

原來，沒有心臟的銅靈，僅僅是一塊巨大的石頭。

童啟云站在銅靈的胸膛下，彎腰跪地的銅靈如同一座橋似的架在童啟云的頭頂，他隨手把切成兩半的心臟丟在地上，拔出插進地面的金色砍刀，緩步從銅靈的石塑下走出。

蘇農世把這一切全都看在了眼中，面對變成石頭的銅靈，他心中一直繃緊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下來，這對他來說真的是劫后余生，更重要的是，那個一直纏繞他的夢魘，終于在他的親眼見證下倒地不起。

心臟砰砰直跳，心中卻忽然輕快了很多。蘇農世平復著自己的呼吸，沖著童啟云大聲喊道：“你怎么樣？”

“還活著。”童啟云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依舊聽不出任何語氣的起伏。蘇農世看見，在變成石塑的銅靈身后，不緊不慢地走出一個身影，這個身影一腳踢開擋在面前的半條銅靈手臂，這條手臂有腰肢那么粗，脫離銅靈的身體后也變成了硬邦邦的石頭。這個身影站在蘇農世的正對面，提著火焰色的闊劍和泛著金光的砍刀，一雙明亮的眼睛看向蘇農世的位置。

“童啟云，你殺死了銅靈？”蘇農世雖然看到了銅靈已然成為一塊石頭，卻還是大聲問道。

“是的，我殺了它。”童啟云的聲音平常，好像剛才完全沒有經過生與死的血戰。

蘇農世看了看童啟云，一催胯下的堂奧古奇，直直地跑向童啟云。他在童啟云身旁勒住馬匹，回頭打量著變成石塑的銅靈，說道：“你下一步準備怎么辦？”

“把‘弒靈’給我。”童啟云沒有理會蘇農世的問話，把闊劍和砍刀交到左手，伸出右手攥成拳頭。他右手的五指發力緊握，手掌的傷口再次向外涌出鮮血，血液順著拳頭的縫隙滴在兩柄武器上，原本放著火光和金光的劍和刀，漸漸變回了普通刀劍的模樣。

蘇農世從馬上跳下來，把背著的木盒解下，重重地放在雪地上。他的眼中帶著不解，對于童啟云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他只能再問一遍，而他卻有滿肚子的疑惑想要解答，“童啟云，你接下來要做什么？還有，你的這些刀劍，究竟是怎么回事？”

童啟云把闊劍和砍刀擦拭后放回木盒里，他掃了一眼木盒上的劍柄和刀柄，竟然正好是十三柄。原來蘇農世剛才趕來的時候，已經找到了掉落的虎頭長刀并放回了木盒中。童啟云看了一眼蘇農世，卻還是沒有回答，默默地從腰間掛著的鹿皮囊中拿出一個木塞瓷瓶。他蹲下身子，把瓷瓶放在地上，接著兩手伸出，從地上抓起兩把積雪。

蘇農世這時才發現，童啟云的兩個手掌心，已經血肉模糊。他慌忙把彎弓掛回馬鞍上，伸手向背后——他的背后總是背著一個羊皮包袱，里面裝著各種雜物，當然也包括處理傷口的藥粉。

但不巧的是，蘇農世此次跟隨哥哥蘇農勃哥塔喂馬的時候，因為總是想著連番夢到的鹿頭人，把這個包袱落在了氈帳中。

蘇農世在馬鞍上四下尋找，試圖發現其他帶來的包袱，但是馬鞍上除了掛著他的彎弓和箭袋，就只剩哥哥蘇農勃哥塔帶來的一皮囊馬酪（也稱為馬奶酒）。

童啟云的聲音忽然從背后傳來，“蘇農世，幫我個忙。”

蘇農世趕忙回身，只見童啟云已經用雪洗完了兩手的傷口，用過的雪散落在地上，被染的通紅。童啟云兩手向上張著，鮮血順著手掌和指縫淌下，在積雪上留下一個個血紅的斑點。他看著蘇農世，眼中看不出任何痛苦，說道：“你帶酒了么？”

蘇農世剛想回答說沒有，忽然想起了剛才看見的一皮囊馬酪，他的目光明亮，說道：“帶了，馬上拿來！”

蘇農世隨即取下這一皮囊馬酪，拿在手中晃了晃，還有一大半。他在童啟云身前蹲下，拔掉木塞，一股乳酪和酒精混合的香氣順著皮囊口涌出，他倒了一點在自己的手心，這馬酪不同于漢人的透明的酒液，而是呈乳白色，他抬頭看了看童啟云，低聲問道：“馬酪可以嗎？”

“倒在我手上。”童啟云面無表情地說道。

蘇農世兩手拿著皮囊，小心翼翼地把馬酪倒在童啟云的手心，他清楚地看見，童啟云兩個手掌的皮肉如同被幾十把刀剜過，皮肉向外翻著，甚至隱約能看見白色的骨頭。蘇農世還未曾見過如此嚴重的傷勢，心中猛地緊了一下，他心道：這個童啟云，傷成這個樣子，難道感覺不到疼嗎？

馬酪細流淌下，童啟云緩緩地清洗著雙手，流經手掌的馬酪再淌下時變得血紅。馬酪雖然是馬乳釀成，卻與漢人飲用的糧食酒相仿，酒精的含量差不了多少，童啟云此時用酒洗手，無疑是在傷口上再撒一把鹽。

但童啟云的表情淡然，白皙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痛楚，好像劇烈的痛感不屬于他自己。

“好了，不用倒了。”童啟云低聲讓蘇農世停止，“幫我把那個白色的瓷瓶拿來。”

蘇農世伸手撿起雪地上的瓷瓶，拔掉塞子，看了看童啟云，“這東西怎么用？”

“里面是藥丸，倒出來兩顆給我。”童啟云說道。

蘇農世輕輕把瓷瓶倒過來，磕出了兩顆指甲蓋大小的棕色藥丸，帶著草藥的清香，他把藥丸放在童啟云手中，接著塞上了瓷瓶的木塞。

“童啟云，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蘇農世蹲在地上，看著童啟云把藥丸在手心緩緩揉碎，低聲說道：“但你把我帶來這里，至少要給我一個理由。”

“我說過，我為龍骨而來。”童啟云用指尖從鹿皮囊中捏出一條黑色的布條，在右手纏了幾圈后用牙齒把布條撕斷，接著又纏住了左手。他做完這些，看著蘇農世，緩緩地說道：“聽到你和你哥哥的對話只是個意外，但對話的價值超乎我的想象。為了找到龍骨，我可以不擇手段，但我的理性告訴我不能濫用暴力，因此，我告訴了你一些有關銅靈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