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你怎么想，但是，這不是普通人該待的地方。”童啟云的兩手垂在身側，手中刀劍的尖銳在雪地上劃出兩條淺淺的痕跡。

“那個夢到底是怎么回事？”蘇農世突然喊出了這一句話。

“不過是個夢罷了。”童啟云頭也不回地說道。

云層翻滾的天空，突然劃過一道徹亮天地的電光。

這道電光與之前的完全不一樣，亮光呈白色且亮度極高，甚至能比擬正午明耀的日光，出現的瞬間把整個世界照成一片極為刺眼的慘白。電光自西向東蔓延，把天際分成了東西兩塊，黑壓壓的云層仿佛從中間被撕裂，裂隙處溢出慘白的電光。

電光閃過后，狂風竟漸漸停息，在迅速小下來的風聲中，天空的云層從閃電劃過的地方緩緩裂開，露出了深藍色的夜空。黑灰色的云層涌動著向裂隙的兩側移動，如同在瀚海之水被神力分開，一條愈漸清晰的長路在海中不斷變寬，海水則退潮般快速的褪去。

逐漸變寬的裂隙中，竟然放出了皎潔的月光。

一輪圓月在云層后顯露出來。

明亮的月光灑在滿是落雪的大地上，如同銀紗籠罩，微亮且潔白。松林中的樹影投在林間，像極了雜亂伸出的黑色手爪，遍布整片長著松樹的雪地。

月光中，鹿頭石塑忽然顫動了一下。

“童啟云，它動了！”蘇農世沖著童啟云的背影大喊。

并沒有回答。

蘇農世的眼睛圓睜，直勾勾地盯著鹿頭石塑。他震驚地發現，月光照射下的鹿頭石塑在漸漸發生變化，原本呈灰白色的鹿頭石塑正從腳下到頭頂緩緩變色，石頭灰白的顏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鹿頭人本身的色調。

古銅色的軀干和四肢、破爛的褐色斗篷、銹跡斑斑的大斧……這分明就是蘇農世夢到的那個鹿頭人，也就是銅靈！

簡直是噩夢再現。

蘇農世抱著蘇農亞士迪，身體不住地微微發抖。過往的七天里，這個銅靈屢次出現在他的夢境中，索命般追的他到處躲藏。銅靈鹿頭人身的形象深深地讓蘇農世畏懼，已經成為了纏繞蘇農世的夢魘，夢境中的蘇農世對銅靈毫無辦法，唯一能做的只有逃跑，或者醒來。

但現在，這個惡靈一樣的銅靈，竟然沖破了夢境，出現在蘇農世所處的現實。

面對內心深處的恐懼，這一次，蘇農世再也無法躲藏。

雖然此時仍有一道屏障擋在蘇農世的前方。

童啟云提著虎頭長刀和闊劍，在距離銅靈十丈遠的地方站住了身形，他揚頭看向正在由石塑漸漸轉變為活體的銅靈，目光中看不出一點膽怯的意思。

那顆紫色的肉球，也就是銅靈的心臟，已經蠕動到了銅靈心口的位置，它用觸須在銅靈胸前的布料上撕開一個口子，接著一下子鉆進斗篷，消失在童啟云的視野中。

冰冷且靜謐的空氣中，忽然響起了沉重的心跳聲。

心跳的聲音極其沉悶，同時格外的清晰，如同緩慢地敲響一面巨型戰鼓。“咚”、“咚”、“咚”的響聲十分規律且有力，透過這個聲音甚至能感受到血液透過血管送達銅靈的全身，軀干和四肢越發充盈，呼吸聲逐漸響起，沉睡了多年的巨人正在緩慢地復蘇。

童啟云卻沒有表現出進攻的意圖，只是靜默地站著，等待著銅靈的蘇醒。

大地忽然顫動了一下。

伴隨著地面的震動，隨之而來的還有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就好像銹蝕多年的鐵門被硬生生地推開，發出極為刺耳的“吱呀”的尖叫。圓月之下，兩丈高的銅靈緩慢地低頭，俯視著站在正對面的童啟云。銅靈臉上戴著的青銅面具遮蓋了臉部，但面具的眼孔露出了它的眼睛，散著鬼火般的光，是幽幽的綠色。

蘇農世的目光牢牢地釘在銅靈身上，他再無暇顧及懷中的蘇農亞士迪，謹慎地盯視著銅靈的一舉一動，好像面對銅靈的不是童啟云，而是他自己。

此時的銅靈已經完全蘇醒過來，渾身上下看不見一點石塑的影子，古銅色的軀體在月光中泛著微微的亮光。銅靈雙手握住大斧的斧柄，把斧柄撐在地上，它的雙臂彎曲成弓形，肌肉群山巒般凸起，顯然是在發力。伴隨著刺耳的“吱呀”聲，銅靈緩緩地拔出了沒入泥土中的兩條腿。

泥土夾著積雪四散濺出，地面不住的顫動著，童啟云面對山巖般高大的銅靈，瘦削的身形沒有一絲動搖。

雙腿出土的銅靈比剛才又高了一截，它在還是石塑的時候膝蓋以下已經陷入泥土中。銅靈筆直的矗立在圓月下，左手持大斧，右手緩緩地放在心臟的地方，它擺正頭顱望向遠處的松林，整副軀體威嚴且莊重，如同一個正在瞭望敵軍的哨兵。

蘇農世的目光停留在銅靈的脖頸上，他忽然發現，這個銅靈與他夢中見到的鹿頭人有一個細節上的不同。夢中的鹿頭人脖子上掛著一個銅鈴鐺，鈴鐺上刻畫著一半正常一半骷髏的鹿頭，而此時的銅靈，脖子上并沒有那個銅鈴鐺。

蘇農世猛然回憶起，七天前，他和蘇農亞士迪射落了一個掛在鹿形石塑脖子上的銅鈴鐺，那個銅鈴鐺，與自己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

蘇農世忽然把蘇農亞士迪輕放在堂奧古奇的背上，快步走到一塊巨石前，這是蘇農亞士迪之前砸碎銅鈴鐺的地方，蘇農世到來之后不久就發現了這些散落雪地的碎片。蘇農世蹲下身子，撿起兩片較大的細細地觀瞧，只見碎片上遍是銅銹，刻著殘缺的線條，但不難看出與組成鹿頭的線條極為類似。

這就是之前被蘇農亞士迪撿回去的銅鈴鐺，它一定與銅靈的重生有密不可分的關系。蘇農世并不知道銅鈴鐺中裝的就是銅靈的心臟，在心中暗暗猜測，但他卻又產生了一個困惑：既然這是銅靈的鈴鐺，為什么會掛在距離這里很遠的鹿形石塑上？

難道是人有意而為之？

蘇農世飛速思考著，捏著手中的碎片，目光再一次移回前方的銅靈身上。

皎潔的月光中，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在雪地上對面站立。

“銅靈，我為你守護的龍骨而來。”童啟云仰面看著銅靈散發著綠光的雙眼，冷冰冰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