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記事起，就沒見過自己的爹娘，天生就是個乞丐。周圍人都叫她花兒，說她爹娘就是這么叫她的，她的命運(yùn)和名字一樣，隨便且平凡。

她接受自己的命運(yùn)，不怨天不尤人，因為沒有法子改變。為了一口飯吃，逢人就笑，厚著臉皮諂媚討飯，說著吉祥話，已經(jīng)成為習(xí)慣。面對路人的嫌惡習(xí)以為常，就算被人吐唾沫，挨人毆打也無計可施。每天沒有計較的上限，只有不斷刷新的下限，卑微到塵土，塵土都不稀罕和她比。這樣的自己可憐又可厭。可當(dāng)她討到飯，或者得了一枚銅板，這種厭惡感就能緩解一點。

她叼著狗尾草坐在路旁的角落，癱著身子，曬曬春日的太陽，閑散頹廢。沒過多久，肚子發(fā)出“咕嚕嚕”的叫聲，又痛又餓，鬧得她不得安寧，只得直起身子，看看路過的有沒有富足之人肯給口飯吃。

她小心翼翼收起自己貪婪的目光，改換一副楚楚可憐，人畜無害的小模樣，一手顫顫巍巍地托起缺口崎嶇，臟污不堪，辨不出顏色的陶碗“正式營業(yè)”，嘴里說著再熟練不過的話：“哪個路過的好心人，大發(fā)慈悲地賞口飯吃，我已經(jīng)三天沒有吃東西了，好心人一輩子路途順?biāo)欤槿缫猓芊鹱姹佑印?

時人長時間受苛政暴斂壓迫，鮮少人能慷慨解囊，只有真正富裕之人才有閑時和閑錢，大多數(shù)平民百姓錢自顧不暇，路過花兒，視而不見，走得更快，生怕稍作停留被乞兒盯上脫不開身。而那些達(dá)官貴人就算腰纏萬貫，路過花兒，也就抬抬眼皮，享受一下對比的優(yōu)越感，緩緩抬步經(jīng)過，不流下一點銀渣子，貴人身邊滿臉橫肉的隨從用眼神警高她，花兒便不敢在旁造次。

難過，難過，這一天都沒要到飯，只能采取別的辦法。花兒衣衫襤褸，褲子的破洞可以看到里面膝蓋上的淤青和傷口，那是她上次偷包子時被發(fā)現(xiàn)，挨了掌柜的毒打，到現(xiàn)在還沒好，但她不得不冒險。

身上的破爛太過顯眼，她只能在人群和街道犄角旮旯里迂回流竄，如果被店鋪瞧見就會被馬上驅(qū)趕，連偷的機(jī)會都沒有。

她眼睛一亮，終于在一方煎餅攤棚布下停下腳步。那棚布不大，卻剛好可以庇護(hù)她小小的身板，避免老板看到驅(qū)趕她。

賣煎餅的老板熱情招呼著路人，同時小心翼翼地護(hù)著自己的餅攤，畢竟天下不太平，圣上昏庸無道，煉丹以求長生不老，根本不管百姓民生，官兵經(jīng)常在街市橫行霸道，欺壓百姓，就連小本生意也不放過，沒點靠山的攤販只能賣一會兒，若察覺到異常，得趕緊收攤走人，以防攤子和銀錢被官兵盜匪搶走。

酥脆包肉的煎餅還冒著熱氣，香氣勾得花兒口水直流，好幾次花兒都快忍不住直接動手搶了。就在她覬覦煎餅，等待時機(jī)的時候，街頭傳來雞飛狗跳和隱約的毆打聲。煎餅老板意識不妙，估計“土匪”搶奪又來了，連忙收拾攤子，準(zhǔn)備逃。

花兒等到時機(jī)，眨眼間烏黑的小手從布下順走一塊煎餅，還連帶掉下一塊煎餅，花兒喜不自勝，連忙撿起了地上的煎餅，一同揣進(jìn)懷里。不料露出了破綻。餅攤老板看到從棚布下溜出的小乞丐，意識到自己的餅被偷了，粗鄙之語連連出口，想抓住花兒也為時已晚，砸攤的就在不遠(yuǎn)處，若自己再和乞丐計較，就會惹來更大的麻煩，餅攤老板惡狠狠地朝花兒啐了一口，挑起攤子，腳底抹油逃了。

花兒暗自慶幸，運(yùn)氣太好了，得了兩塊煎餅，立馬躲到小角落狼吞虎咽地吃起來，被噎著了，也拼命吞下去，這世道，沒吃進(jìn)嘴里的都不能算是你的。

花兒將兩塊煎餅全部吃完，心滿意足地笑了笑，這一天又能挺過去了。她返回城西的破廟里，這是乞丐們休憩的地方，尋常人嫌他們臟臭，懶得趕他們，也為了井水不犯河水，便默許了他們在這里聚集。

花兒走到一個長相敦厚，骨瘦嶙峋的乞丐旁邊，眉飛色舞地打了個招呼：“劉老四，今天收獲如何？”

劉老四撇了撇嘴，面露難色道：“看你得意的勁兒，今天準(zhǔn)是得了便宜。”

花兒得意地在劉老四耳邊說：“我今天沒要到飯，偷了煎餅吃。”

劉老四一副果不其然的樣子：“我就知道你今天又有本事了，你個小白眼狼，全獨吞了吧。”

“嘿嘿，吶。”花兒朝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注意到他們，于是用袖子遮住，偷偷從懷里掏出一個饅頭和一個包子塞進(jìn)劉老四的袖子里。饅頭被她衣服蹭黑了點，但絲毫不影響他們的食欲。

劉老四很是驚喜，默契地壓低聲音：“這是？……老子沒白罩著你！”

花兒笑得像只小狐貍：“今兒又遇到官兵洗劫街道了，攤販們跑得快，沒少落下好東西，這饅頭包子就是地上撿的。”

劉老四了然地笑笑，靠著墻角，背對眾人，悄無聲息地幾口就把得到的饅頭包子給吃了，再轉(zhuǎn)過頭時，根本看不出他剛吃過東西。他不會計較花兒沒把得到的都給他，畢竟養(yǎng)活自己是第一位，能互相照應(yīng)著已經(jīng)是難得可貴了。

花兒納悶地問劉老四：“你在的街道應(yīng)該比較好要到錢吧，怎么今天一無所獲？”

乞丐們要飯是有分區(qū)域的，在乞丐圈中德高望重的或者用暴力以強(qiáng)欺弱的乞丐往往占據(jù)富裕地段，那里富人和善心人較多，討飯相對容易；而剩下的區(qū)域也按照乞丐在圈中的地位依次分布，劉老四所在的街道是云州中不貴不賤的地段，百姓生活溫飽之余還有點閑錢，而且時下百姓沒法指望圣上有所作為，多信奉佛教，希望自己多做好事得佛祖庇佑，盈余的自然會多給乞丐好處。

劉老四無奈地?fù)u搖頭：“我那地盤被張五給占了，他年前來的，從北方一路要飯到京城。剛來就占了幾個弟兄的地盤，自己還不親自要，讓那幾個弟兄要完給他，要是不給他便吃他的拳頭，那幾個弟兄打不過他，被打怕了，只好將自己的地盤給他，他也集結(jié)了自己的一股勢力，現(xiàn)在討飯可輕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