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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不確定的人生
  • 嶺七
  • 5605字
  • 2020-05-21 20:37:19

第二天一大早,劉強就起床收拾行李準備回老家,他拉著行李在學校轉了一大圈,依依不舍地告別了這個生活了三年的學校。在學校大門口的時候,他看到了王欣,王欣也看到了他。兩人相顧無言,各自轉身朝著不同的方向離開。劉強內心充滿了愧疚和歉意。

轉眼間劉強已經回到老家一個多月了,除了每周日幫助母親把蔬菜拉到集市上去賣,他最喜歡的就是在家看書了,他最愛讀的便是路遙的《人生》,他讀了一遍又一遍,仍不厭倦。他希望自己以后也會成為一名作家。

劉強不喜歡在村子里亂遛,他怕別人問起他,問他的工作,問他以后的打算,更怕別人要給他介紹對象。他是一個大學生,他想走出這片土地,在城市安家,雖然別人也許會給他找個好媳婦。

八月中旬的一個下午,烏云密布,不多時天空便下起了暴雨。這場雨持續了兩個小時,天便放晴了,天邊出現了一道彩虹。雨后的空氣非常清新,劉強決定出去走走。田間的小路被沖刷的異常干凈,到處都是泥土的芬芳。

劉強哼著歌,隨意的走著,風吹到身上涼涼的,很舒服。

劉強正享受著這一刻的寧靜,對面迎來了一輛汽車。幾秒鐘之后車在他身邊停下,駕駛座里伸出了一張臉,是他的小學同學——王軍。

“從遠處看就像你,沒想到還真的是。”王軍笑著從煙盒里抽了桿煙遞給劉強。

劉強接過煙,從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機點燃。

“王軍,老同學,好久不見,沒想到今天在這碰上了。”

“強子,你在這干嘛呢?”

“閑著沒事到處逛逛,最近怎么樣啊?”劉強假裝關心地問。

“還不是老樣子,每天忙的抽不開身,聯絡感情的時間都沒有。”說著王軍捋了捋袖子,露出了他的金手表。

“你現在可是混好了,成老板了。”劉強見狀故意奉承道。

“哪里啊,做點小生意,混口飯吃,到現在連個媳婦都沒找到。”王軍平淡的語氣難掩內心的得意。“你是不是到九月份又要開學了?”

“我今年已經畢業了,來家待幾天,還沒找到工作,你那里缺不缺人手,要不我去給你打工得了。”劉強調侃道。

“我那小地方,干活的都是粗人,容不下你這高材生啊,你去我那,不是屈才了嘛。不過說實話,我真羨慕你這樣高學歷的人,不像我,看張報紙很多字都不認識。”

劉強能從他的口吻里感受到一絲鄙視。

“哪里的話啊,我混到現在連個工作都沒找到,哪像你,到處瀟灑。”

這句奉承讓王軍笑得更開心了,他小學都沒畢業,但是這些年靠著打工掙了點錢,后來自己在外地開了個小工廠,在附近幾個村里算是有錢人家了。上次見面還是王軍組織了一場小小的同學聚會,他邀請了一些小學同學去他家做客。

“自從前幾年同學聚會后我們就沒見過了吧,說實話我挺想你的,要不找個時間去我家坐坐?”

王軍家是一個三層的樓房,還有一個大院子,裝修的很是氣派。

“等有時間我一定去。”劉強似職業式的微信掛在臉上,他知道他的邀請并不是真心的,不過是炫耀罷了。

“那就這樣說好了,你先在這自己玩,我還有點事要處理,到時候電話聯系。”王軍說著又捋了捋袖子,露出那塊金手表。不過自從上次同學聚會,劉強就把他的手機號碼刪除了。

“好的,你快去忙吧,我也不耽誤你時間了。”劉強背著他揮了揮手,往前走去,身后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

當年劉強和王軍在同一所小學的同一個班級,劉強的成績很好,而王軍的成績很差。課堂上老師總會批評王軍,說他不學無術,以后長大了只能要飯。而對劉強,老師一直認為他將來會出人頭地。

面對王軍此刻的炫耀,劉強只能搖搖頭一笑而過。

走著走著來到了村外的大橋,他站在橋上,望著河面。河里的水比以往漲了些許,沒過了河邊的小道,水草從水底冒出來。他回想起小時候經常見大人們在此釣魚,他便同其他小孩子一起捉蛐蛐玩。

“大嬸,在家嗎?”劉勇走進了劉強家,家里只有劉強的母親一個人。

是小勇啊,今天咋有空回來了呢?”

“有點事情來家處理,順便來看看您,身體都還好吧?”

“好著呢。”劉強的母親笑呵呵地說。

“大嬸,聽說強子回來了,沒在家嗎?”

“強子剛出去,咋,你找他有事?”

“也沒啥事,就是有段時間沒見他了。”

“強子已經來家一個多月了,不過我看他整天待在家里,不愿意同我多說話,也不出去和別人玩。等你見到他可要幫我問問,你們這些有文化的聊的來。”

“這樣啊,那今天讓他來我家吃晚飯,家里就我一個人,我和他聊聊。”

“要不你來我家吃吧,也省得你做飯了。”

“不用了,大嬸,家里有吃的,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我幫你轉告他。”劉強的母親目送著劉勇離開。

彩虹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太陽也沉了下去。劉強掏出手機,已經六點鐘了,他打開通訊錄,看著王欣的電話號碼,卻沒有撥出去,嘆了口氣,又把手機放回了口袋。

風慢慢地大了起來,樹葉被吹地嘩嘩作響。劉強望著家的方向,走了回去。

剛進家門,劉強的母親就從廚房走了出來。

“強子,今天你勇哥從縣城回來了,說好久沒見你了,要和你說說話,讓你晚上去他家吃飯。”母親說著擦了擦額頭的汗。

“勇哥啊,確實有段時間沒見了,我等下過去。”劉強洗了把臉便出了家門。

勇哥是劉強大伯家的兒子,比他年長了幾歲,大學畢業后在城里買了房子,很少回來。聽母親說他在城里做生意,平時很忙。劉強從小就喜歡跟在勇哥的屁股后面,什么都喜歡跟他學,有事情也會同他說。劉強希望可以成為勇哥那樣有出息的人。不過自從勇哥搬到城里之后之后,兩兄弟見面的日子就屈指可數了。

勇哥家離劉強家只隔了幾排房子,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勇哥家。

門是開著的,他走進勇哥家,勇哥正在餐桌旁張羅,把碗筷擺放好。看到他進來,忙招呼著他坐下來。

“強子,快來坐,剛忙好晚飯,來陪我喝幾杯。”勇哥說著給劉強倒了半杯白酒。

“好的勇哥,正好我也想你了,不過我可喝不了太多酒,不然會耍酒瘋啊。”劉強端過酒杯哈哈笑了起來。

“沒事,我還怕你不成?盡管喝,喝醉了我送你回家。”說完豪爽地給自己倒了個滿杯。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對了,勇哥,你怎么有空來家了?”劉強夾了塊雞肉送進嘴里。

“有點小事情,順便來家過幾天,陪陪你大伯大娘。”勇哥嘬了一小口酒。

“嫂子沒回來嗎?”

“她工作忙,抽不開身,在城里呢。強子,聽大嬸說你最近天天在家待著,怎么了啊,是不是有啥事?”

“哪有的事,可能是她多想了。”

“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孩子的人,你稍有一絲變化,她絕對看的出來。”

“真沒啥事,來,我們干一杯。”劉強說著舉起酒杯。

“沒事就好。你現在大學也畢業了,接下來有沒有考慮去哪兒工作啊?”

“你也知道,我這剛畢業,參加考試沒通過,也沒什么工作經驗,還沒找到合適的地方。”劉強有點尷尬,因為他來家這段時間滿腦子都是王欣和秦悅,沒關心過任何有關工作的事。

“今年沒考過,明年還可以繼續考。”

“現在我想先找份工作,跟著別人學習學習,積累一點教學經驗。”

“不過先積累點教學經驗也可以,城里機會多,要不你跟我去城里吧,天天在家待著也不是事,我也可以順便幫你問問。”勇哥關心地說到。

“我考慮下吧。”說著劉強從口袋里掏出了煙,抽出一桿遞給勇哥,自己也點燃了一桿。

“成年人的世界很難,你即將踏入社會,要多留心學習,不能再把自己當做孩子了。”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會盡力融入社會,打拼屬于自己的未來。”劉強熟練地吐著煙圈。

…………

兩個人就這樣邊喝邊聊,煙頭扔了一地。慢慢地兩個人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只知道兩人聊的很開心,因為一直在笑。

劉強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發現已經十點多鐘了,月光灑在院子里,很亮,外面時不時會傳來昆蟲的鳴叫聲。

“勇哥,我……我該……該回家了。”劉強費力的站起來,歪著身子,話都說不了整句。

“我送你。”勇哥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又坐了下去。他今晚喝了太多酒。

“不用……不用送我,我自己……自己可以走。”劉強一個人踉踉蹌蹌的出了門,往家走去。

一陣風吹來,劉強打了個寒顫,瞬間清醒了不少。

“媽,開門,我回來了。”劉強拍打著家門。

門開了,母親還沒睡覺,看得出來是在等自己回來。“怎么喝了這么多酒?快去屋睡覺。”說著母親攙扶著他去了房間。

劉強躺下后,母親去廚房倒了杯水端了進來。“強子,喝點水。”

劉強瞇著眼喝了幾大口又躺下了,衣服也沒脫,便打起了呼嚕。

劉強醒來時已過中午,頭還暈暈的,母親去集市賣菜還沒回來。他起床準備吃點東西,這時手機鈴聲響了。

“強子,起床沒有?等下去不去釣魚?”勇哥在電話那頭問。

“什么時候去啊,我還沒吃飯。”

“等你吃完飯打電話給我。”說完勇哥掛斷了電話。

劉強吃完飯收拾好之后,勇哥已經在門口等他了,他關上家門,坐進了勇哥的車,兩個人駛向了村外的小河。

下車后,兩人把一切準備妥當,在河邊找了個陰涼處,坐了下來。

“勇哥,你什么時候回城里啊?”

“過幾天吧,我的事情處理好就要回去上班了。”

“那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城里吧,昨天我深思熟慮了下,覺得你講的有道理,在城里我才會有更多的機會。”劉強其實并沒有考慮這件事,但是暫時也沒有其他的工作,一直在家待著也不是辦法,只能先這樣說。

“那我晚上打個電話,幫你問下。”說著勇哥拉了下魚鉤,一條小魚被拉出水面。“看來今天運氣挺好啊。”

“勇哥,你說我以后會不會像你一樣有厲害?”劉強一本正經地望著劉勇,露出崇拜的眼神,正如小時候那樣。

“肯定會啊,好好努力,你會比我更厲害。”勇哥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我想掙大錢,想成為城里人,我不想在農村過一輩子,會被人看不起,不過我現在好迷茫。”劉強吞吞吐吐地說完這句話后,低下了頭。

“沒事的,剛畢業嘛,很正常,一步一步來,我當初也是這么過來的。不過你要加倍努力了,你的家庭雖說在我們這還可以,但你想在外面出人頭地,最終只能依靠你自己……”

劉勇說的全是實話。

劉強的家庭條件還算不錯,父親常年在打工,母親在家種植蔬菜,然后拉到集市上去賣,雖說生活過得還行,可前兩年蓋了房子,也沒什么太多存款。

“我要靠自己,以后要把我父母接到城里去住,讓她享福,他們已經夠辛苦的了。”劉強堅定地望著河面,在內心把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我相信在未來的某個時候,總會有一片屬于你的天空。”

劉強露出害羞的笑容。

劉勇又用手指著前面的一塊田說:“你看這么熱的天,還有人在田里除草,多累啊!當你有機會走出這片地方,千萬不要錯過。”

劉強點點頭,他再次決定離開這里,去更大的地方看看。以前勇哥家里很窮,大伯和大娘勸他不要繼續讀書了,可他性格好強,便不顧家里人反對,獨自在外面打零工攢錢供自己讀書,才有了他的今天。

劉強望著頭上的太陽,又看了看田里的農民。他很理解他們,這些田就是他們的命,他們也只有這些田,他們的喜怒哀樂,春夏秋冬,都在這田里。

劉強的父母沒有任何文化,但劉強很慶幸,他們沒有讓他放棄讀書,而是終日不辭辛苦,賺錢供他上學,還告訴他只有讀書才能走出這片土地,過上更好的生活。劉強也沒讓父母失望,考上了大學,到現在順利畢業。

“強子,在大學談戀愛沒有啊?”

“談過,畢業就分手了。”劉強如實回答。

“你當初不是過了本科分數線嗎?怎么選了專科學校啊?”

“你也知道,三本院校的學費大都很貴,而且我也不想離家太遠。”劉強并沒有對勇哥說實話,好在勇哥也沒再多問。

一個下午的收獲很多,回到家后,勇哥挑了幾條大點的魚,拿給了劉強。“強子,這幾條魚拿回家讓大嬸熬湯喝,我快回城里了,你大伯大娘又不愛吃魚。”

晚飯時母親熬了鮮美的魚湯。

“媽,這幾年您辛苦了。”吃飯時劉強突然說了一句。

“咋了強子?”母親放下筷子,有點著急的問。

“我好好的,就是感覺您每天太辛苦了。”

母親松了口氣。

“農村人,哪個不累啊,只要你以后能過好,我這一切都值了。”母親嘆了口氣,劉強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孩子,她知道他有心事,也知道他不會和自己說。

“媽,我要出去工作了,以后我掙錢養你,這樣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劉強扒了扒碗里的飯。

母親很開心。“有沒有找到工作啊?如果沒有合適的工作,就在家多陪媽幾天。”

聽到這句話后,劉強的眼角濕潤了,他抬了抬頭,這幾年來他虧欠母親的太多了,無論以后多么努力,都還不清她的付出。

“我已經大學畢業了,該獨立了,再說了,不能一輩子靠著你和我爸吧。勇哥給我在城里找了份工作,我想去試試。”

“城里可不比在家,外面壞人多,你要多注意,多向勇哥學習,需要用錢時記得打電話。”

“媽,這都什么時代了,哪有那么多壞人啊,我只是去縣城,又不是出國。”兩個人都笑了。

母親沒什么文化,但是很疼愛自己,想盡辦法都要把最好的給自己。如今她認為能給自己最好的就是錢,她寧愿自己不吃不喝,也要給劉強存下更多的錢,以備以后不時之需。

“我的強子長大了,要出去闖蕩天地了。”

劉強抬頭一瞥發現母親蒼老了很多,母親臉上的皺紋和頭上的白發,換來的不該是自己的虛度光陰,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沒再說話。

晚飯后劉強讓母親歇著,自己去廚房把碗筷刷洗干凈。

母親一個人在看電視,電視里播放著她最愛看的民間戲曲。

“媽,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考慮,想著以后該怎么做,你不用擔心我。”

“沒事就好,無論你感覺生活多苦多累,都要多微笑,別讓愛你的人難過,你的情緒會影響他們。你那么老實,到縣城以后,能不能處理好一切。”

“縣城我最熟悉了,你忘了我高中就是在那讀的嗎?再說我在外面讀大學這幾年,也做過幾份兼職,懂得很多社會道理,肯定可以照顧好自己……”劉強盡量多說些此類的話,他知道母親擔心自己,就算自己年齡再大,在母親眼里永遠是個孩子,兒行千里母擔憂。

“你這次出去工作,剛開始有很多需要用錢的地方,我這還有點錢,我在家也花不了,你就拿去用吧。”母親說著從柜子里取出了幾百塊錢。

“媽,我有錢,這些你留著用吧,等我工作了,每月都會寄錢給你,這樣你就不用那么累了,也不用去集市賣菜了。”劉強把錢又放回了柜子。

……

都說剛畢業是最平庸的年紀,熬過去就好了,可是真要熬過去,哪有那么容易。

三天后的早上,劉強坐著勇哥的車,和他一起去了城里。

走之前,他抱了抱母親,讓她不要擔心,說自己有空了就會回來看她,會經常給她打電話。

“你快去吧,到地方記得打個電話。”母親轉過頭,眼角流出了淚水,兒子又離開家了,她一個人很失落。

但他并不知道母親在自己的背包里偷偷塞了幾百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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