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悶雷，劉強猛地抬了下頭。

雨已經開始下了，沒有任何預兆。這真不是個好天氣，正值高考時節，劉強的心里本就非常緊張，加上這情景的渲染，像極了一出悲劇的開幕。

雨漸漸的大了起來，錯雜地滴在教室外走廊的鐵欄桿上。教室內不停的沙沙聲，角落里偶爾傳來的嘆息聲。各種聲音混在一起，敲碎了劉強的心。

劉強頓了一下，停下手中的筆，唉，這道題又不會。他兩只手緊緊攥著自己的頭發，像一個因為做了個錯誤決定而導致破產的老板一樣。這是高考第一天的下午，他沒想到數學會這么難。他低垂著頭，緊咬牙齒，握住手中的筆，像一個誓死守衛的戰士。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想找出解題的思路，卻發現無從下手。

劉強回想著三年的高中生活，他有點后悔平時沒有拼盡全力學習，現在他多希望這一切都是場夢，這樣他醒來一定會更加努力。可是，考試還在進行，他無法停止，更無法從頭開始，他決定不了任何事物。

一件事情，既然開始了，就一定會結束。

數學一直以來都是劉強的弱項，難度大一點也許對自己有好處，他在心里安慰著自己。

教室外雨下得更大了，雷聲接踵而至。剛才的沙沙聲逐漸被嘆息聲和不安代替。鈴聲也在嘆息聲中響了起來。

劉強拖著疲憊的身子站了起來，看著面前大片空白的答題卡，等著監考老師來收試卷。一切整理好之后，考生陸續離開了考場。劉強一個人坐在教室里，用手扶了扶眼鏡，微斜著眼睛看了看遠處的天空，天色暗了些許。

雨開始小了，他走出教室，站在陽臺上，伸手去觸碰雨點。數學已經結束，無論結果怎樣，不需要再費心思多想，只需勇敢去面對下一場。劉強始終相信，所有的事情結果都會是好的，如果現在感覺不好，那只能說明還沒到最后。

高考還沒結束，就說明自己還有機會，所以不該放棄。劉強站在教學樓上，看著其他學生走出校門，校園內逐漸恢復了平靜。他快步走下樓去，頂著小雨，穿過人群跑回了家。

劉強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單間，他掏出鑰匙打開了門，屋里有點暗，他伸手按下了燈的開關。

劉強換了身干凈衣服。他坐在一張破舊的書桌前，看著墻上貼的一張紙，那是剛讀高中時，自己用毛筆寫的“天生我材必有用”。那時的自己意氣風發，誓要努力學習，考入一所好的大學。

他翻開了書本，為明天的考試做準備。

手機響了，是王欣發來的短信。

“考的怎么樣啊？”

“還好吧，有點難。”

“明天繼續加油。”

“你也加油。”回復短信后，劉強繼續看書。

王欣是劉強在高二時認識的，兩個人在不同的班級，一次偶然的機會，兩個人在樓梯轉角處偶遇了。劉強對她一見鐘情，從朋友那里找到了她的電話號碼，經常給她發信息或者打電話，周末就約她一起去玩。沒過多久，兩人就戀愛了。那時候兩人經常一起學習，互相鼓勵，還計劃著考同一所大學。

天越來越黑，已經七點鐘了，外面的雨也停了。劉強感覺到一陣饑餓，他合上書本，準備去外面吃點東西。雖然他有點餓，但也沒心情吃太多，就點了份炒面。他點好餐剛坐下來，母親就打來了電話。

“強子，今天考試怎么樣啊？”母親開口便問。

“考的還可以，媽，不用擔心。”

“那就好，吃飯了沒有？”

“正在吃，您吃飯了沒有啊？”

“我早吃過了，你吃飯后早點回去休息，明天考試你繼續加油，不要緊張，就先這樣了。”母親說完后掛斷了電話。

劉強吃完飯后又回到了租的房子。他躺在床上，想早點休息，可是翻來覆去卻無法入睡。

不知道什么時候劉強進入了夢鄉，第二天的考試也正常進行。下午交了英語試卷之后，高考宣告結束。

學校熱鬧了起來，大家三三兩兩討論著高考，有喜有憂。劉強離開考場，一個人去了學校東邊的操場。這個操場有自己太多的故事，他喜歡在這打乒乓球，也喜歡在這鍛煉，墻上還有他倒立時留下的鞋印。

劉強坐在雙杠上，旁邊有幾個考生在聊天。聊的內容就是哪些題目很難，哪些是失誤做錯了，以及接下來要去做的事情。不多時幾個人一起離開，偌大的操場就只剩下劉強一個人。

劉強心里空落落的，一時間望著操場出了神，以至于身后有人喊他也沒聽見。

“劉強。”那人又喊了一聲。

劉強猛地抬起頭，是他的好朋友林靖江。劉強和林靖江是在初中時認識的，兩人關系很好，親如兄弟。初中的時候他們就互相鼓勵，分享自己的夢想，說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皇天不負有心人，中考時兩人以同樣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同一所高中，還被分在了同一個班級。可自從劉強早戀之后，他的成績就遠不如林靖江了。林靖江也勸過他要好好學習，不要忘了當初的夢想，劉強總是點頭答應，但還是一如往常，沒有改變。

劉強跳下雙杠去和他打招呼。“你怎么在這，考得怎么樣？”

“還不就那樣，正常發揮，你呢？”

“不怎么樣，但是管它呢，反正都過去了。”劉強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們班今晚要聚會，因為畢業了，大家以后要各奔東西，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么時候呢，就在聚福飯店，你晚上有沒有時間？”

聚福飯店是班里另一位同學家開的，劉強思考了下說到:“好的，我知道了，晚上我有時間去的話會先給你打電話。”

林靖江又和劉強聊了一會，然后就離開了。

劉強一個人在操場上走來走去，電話響了。

“劉強，今晚你們班要舉行畢業聚會嗎？”電話那頭傳來王欣的聲音。

“是啊，不過我還沒去呢，也不一定去，你們班呢？”

“我們班今晚也是，不過我考的不太好，沒心情去。”

“考的不好也要去啊，不然以后會后悔的。”

“可是我就是不想去。”王欣帶著哭腔說到。

“那我也不去了，我去找你，晚上我帶你吃飯。”劉強安慰說。

劉強回到出租屋換好衣服后已經六點鐘了。他按照約定的地點找到了王欣。

“說吧，今天想吃什么？”劉強寵溺的看著王欣，用手指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子。

“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們走走吧，等餓了再決定吃什么吧。”王欣一臉失意。

“那就聽你的，我們去濱河公園走走吧。”說完兩人就朝著公園走去。

公園里的人很多，廣場舞曲響徹整個公園。劉強和王欣找了處安靜的地方坐了下來。

“劉強，如果我們以后不能在一起了，你會難過嗎？”

“你在說什么呢？我們都說好了讀同一所大學，然后畢業了就要結婚的。怎么，看不上我了？”劉強打趣到。

“可是，我感覺考的好差，我們不能讀同一所大學怎么辦啊？”

“我才不在乎，你去哪我就去哪，這輩子我只要你。”說著劉強在地上寫下自己和王欣的名字，在中間畫了一個愛心。

聽完這句話后，王欣趴在他身上小聲啜泣了起來，他對她很好，她也很愛他，他們都希望可以一輩子在一起。

“劉強，馬上就要吃飯了，你怎么還不過來？”林靖江發來了短信。

“我這邊有點事，就不去了。”劉強回復短信后關掉了手機，抱著王欣，安慰著她。

王欣眼角紅紅的，抬起頭問劉強:“劉強，你為什么會愛我啊？”

“愛你不需要理由，從見你第一眼開始，我就決定了要和你在一起。”接著劉強又把當初的一見鐘情，以及為了要到她的電話號碼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聽完后王欣笑了。“一聽你就是瞎編的。”

“現在心情好了吧？要不帶你去吃東西？”

“吃什么？”王欣揚著可愛的小臉，一如往常的美。

“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今天我請客。”劉強說著掏出了自己的錢包，里面還有自己存的幾百塊錢。

最后兩人穿過公園，來到旁邊的一家小飯店，店里客人并不多，兩人找了一個小包間坐下。劉強點了幾個菜，王欣又加了幾瓶冰啤酒。

“你從來都不喝酒的啊，今天怎么要啤酒了？”劉強疑惑地看著王欣。

“今天就當我陪你喝，你沒能去參加同學聚會，就由我來陪你。不過我可喝不了太多，你別嫌棄。”

“哈哈，怎么會嫌棄呢，我謝謝你，不過不能喝酒的話就別勉強。”劉強豪爽地打開瓶蓋，兩人各倒了一杯。

“來，先干一杯。”劉強舉起杯子對著王欣。王欣為了證明自己可以喝酒，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等菜的時候，劉強點燃一支煙，王欣見狀說到:“給我一支吧，我還沒抽過。”

“女孩子不可以抽煙。”

“就抽一次。”王欣撒嬌著，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比劃，劉強拗不過，掏出一支遞給了她。她只吸了一口，便被嗆得把煙扔了，惹得劉強哈哈大笑。

菜上來后，兩人邊吃邊聊，王欣只喝了一瓶啤酒，臉就已經泛紅。

“你的臉都紅了，不能喝酒就別喝了吧。”

“誰說我不能喝啊，我厲害著呢！”說著王欣又喝了半杯啤酒。

劉強看著王欣，他明白她今天心情不好，就讓她喝吧。

又喝了幾杯之后，王欣趴在桌子上哭了。她說她怕以后再也見不到他，不想離開他，不想失去他。劉強心疼地看著她，說到:“我們走吧。”

劉強起身去結賬，牽著王欣的手離開了。

劉強扶著王欣在馬路邊走著，聽著她的哭訴，聲音由大變小。起風了，吹到身上冷冷的。可能是剛剛喝酒的緣故，王欣接連打了幾個寒顫。

劉強把她摟得更緊了。

“天涼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回哪去？”

“你租的房子那。”

“我不回去，和我一起租房子的室友今天已經回家了，就我一個人，不回去。”

“那你去哪啊？”

“我去你那，今晚我和你睡。”王欣說著用手指了指劉強，不知道她是真的喝醉了還是裝的。

“你去我那不合適，我還是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吧，不用管我了。”王欣掙開劉強的手。

“那好吧，去我那里吧。”劉強無奈的搖了搖頭。

就這樣，王欣撒嬌讓劉強背她回去。

還沒走到家，王欣趴在他背上睡著了。

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劉強把她放到床上。自己簡單沖了澡，在地上鋪了張涼席，躺下了。

第二天王欣醒來時，劉強已經買好早飯回來了。

王欣坐在床上，“昨晚，我們……”。

“昨晚你喝多了，非要鬧著來我這，害我在地上睡了一夜，難受死了。”

王欣聽完低頭笑著，他更愛眼前這個大男孩了。她吃完劉強買來的早飯，說自己要回去收拾東西回老家了。走之前，他親了劉強。

王欣離開后，劉強收拾東西去了車站，乘上了開往老家的班車。風從車窗吹進來，很熱，但他的心很冷。這條路不知道自己乘車走了多少遍，可今天，這條路變得無比的長，長到沒有盡頭，長到他可以思索完整個人生。

坐在車上，他內心很糾結。他出身農村，能走到今天已經算不容易了，如果自己沒有考上大學，村里一定會有人笑話自己。

一段顛簸之后，劉強下了車。

回到家之后，一切都像往常一樣，沒有任何改變。母親為劉強做了豐盛的午飯，慶祝他高考結束。

因為成績要過段時間才能知道，所以這幾天劉強一直待在家里。他不敢外出，他怕別人問起他，問起他關于高考的一切以及心儀的大學。他終日躲在房間里看書，書里的人物像他的知己一樣，是鮮活存在自己身邊的生命。

人就是這樣，在自己認為最難的事情過去之后，便學會了更好的生活。幾天后劉強對一切都看開了，他不去在乎別人有意無意的問起，因為一切已成定局，他要學著去接受生活所有的不確定性和不完美。現在他經常一個人出去走走，看看村頭的小河，路兩旁的野花野草……這記憶里的故鄉，記憶里的味道，都還是那么熟悉。

想起剛剛過去的三年，每天過著披星戴月的生活，就連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都在想著課上沒聽懂的題目，現在該放松了，都過去了。

沒事的時候，劉強會給王欣打電話，互訴思念。

終于等來了分數公布的時間，劉強懸著的一顆心落了下來。他的分數剛剛超過本科分數線，但是王欣沒有。

王欣打來了電話，“劉強，我不想繼續讀書了，我的分數還沒達到本科線，太丟人了。”

“我看到了，我的也沒達到我想要的目標，我們去復讀吧？”

“你的分數已經達到了，你別騙我。我不想復讀，可能我們要到此結束了。”王欣說完后，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聲音。

這個時候劉強不知道該做什么，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可是他也不想結束這段感情。劉強給王欣發了很多短信，說希望她可以繼續讀書，哪怕讀專科都可以，只要自己努力，以后肯定會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放棄了，以后會后悔一輩子。

她只回了句以后別再聯系，就刪掉了劉強的聯系方式。王欣想忘了劉強，可是她越想忘記，越會莫名其妙地想起。

劉強給她回復信息說他會一直陪她，但她沒有回復。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第五條……她都沒有回復，劉強打去電話，被掛斷了。

劉強最怕的事還是來了，他在想自己要失去王欣了嗎？難道之前兩人一起的山盟海誓都是玩玩而已？他不甘心，卻又無能為力。

填志愿的前一天，王欣打來了電話，說她要填報亳州師專，市里的一所專科師范院校，因為她父親希望她成為一名教師。劉強告訴她說自己也要去這個學校，但是她并沒相信。

得知這個消息讓劉強很開心。晚飯過后，劉強告訴母親說自己想成為一名教師。母親很高興，因為母親認為教師是一個光榮的職業，受人尊敬，以后工作又不用受日曬雨淋。可是母親并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想做教師，因為這不是他的夢想，但是母親并沒有多問，因為劉強已經長大了，他有自己選擇的權利。父親知道劉強選擇專科而不是本科的時候，也沒說什么。父親一直在外地工作，很少回來，他在劉強眼里是一個很嚴厲的人，兩人很少說話。

當劉強告訴林靖江他的選擇之后，林靖江對他破口大罵，說他沒出息，說這是段沒有未來的感情，不值得這樣付出，他只是笑笑。林靖江又怎么不知道他的想法呢——他答應過她，要陪她讀同一所學校。可他不接受為了一個女生放棄自己的夢想，但他還是在心里為他祝福。

王欣填報好志愿之后，她想他們走不到一起了，夢想破碎的感覺足以令人窒息，她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這段感情，命運真的很會開玩笑，這不確定的人生啊！

劉強填完高考志愿之后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天氣還很燥熱，他抱起籃球去了村子旁邊的籃球場，球場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劉強都會通過運動去發泄，將自己的難過通過汗水揮灑出去。沒過多久，他的衣服就濕透了，然后他一個人抱著球走了很遠很遠，他不知道該往哪去，也許他根本就沒考慮這個問題，他只是沿著小路一直走。太陽一點點地落下去，但又好像是一瞬間落下去的。就像人一樣，不是慢慢長大，而是一瞬間就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變成了一個歷經風雨的大人。

天已經開始黑了，被汗浸透的衣服也被風吹干了。風變涼了，變大了，路兩旁的野草上盡是塵土。一聲汽笛，驚到了他。該回家了，他想。一個人就算迷失了所有的方向，家的方向也永遠不會忘，因為有心做指南針。到家后，母親已經做好了晚飯。

晚飯過后，天氣格外悶熱，要下雨了。劉強躺在床上，感覺自己忘記了什么，但又記不起是什么。雨終究是下了，閃電和雷聲在窗外猖獗，像是在挑釁自己，嘲笑自己是個被所謂的愛情折磨的弱者。

劉強望著窗外笑了笑。人生啊，有人說人生如戲，也許吧。每個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角，都想在這條路上大展宏圖，與他人不同。但可悲的是，無論你怎么努力，人生的劇本都是被寫好的，事事讓你感到出其不意，但多數都不如意。

高考的大潮漸漸落了下去。這場戰爭沒有硝煙，卻充滿傷殘。

八月中旬的時候，林靖江的父母為他辦了升學酒宴，劉強也被邀請了。

看著林靖江，劉強不由得心生羨慕，這本該也是自己的結局。他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他沒辜負自己。劉強舉杯為他祝福，他沒多說話，一飲而盡，說了句:“兄弟，謝謝你來。”

回家的路上，劉強想著如果以后再見，該不會再是從前的模樣，自此，他就把這段情誼慢慢丟掉，兩個世界的人，不需要交集了。

九月份的時候，劉強按時到學校報道。新生報道之后，劉強知道了王欣在自己隔壁班。那天晚上，他在她班級門口等她，她出來后看到了他，然后不顧旁邊有很多同學，哭著撲到了他的懷里。

“你怎么這么傻，你為什么要為了我來這個學校，這不是你的夢想。”劉強和王欣在校園里牽著手走著。

“我們約定好了的啊，要永遠在一起，我都告訴你會和你讀同一所大學了，你偏不信，現在信了吧。”

眼前一幕對王欣來說像一場夢一樣，她不敢相信。

“以后繼續做我女朋友吧，以前的約定還算數吧？”劉強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淚水。

王欣沒說話，她抱著劉強，親了又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