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者:袁震
性別:男
年齡:30
職業:未知
采訪袁震那天,他是開著他的蘭博基尼來的。聽著遠處傳來的引擎轟鳴聲,我本能地認為這又是個紈绔子弟,甚至腦海中已經勾畫出了他的形象:囂張、不可一世、戴著Gucci的黑超、走路鼻孔朝天彷佛凱撒。但是等見到了袁震本人,我發現自己有些武斷了。他個子不是太高,1米7左右的樣子,帶著眼睛,顯得文質彬彬的。他長得說不上好看,但是五官清秀,整體感覺讓人很舒服。
開始的時候我們只是隨便聊聊,他的話并不多,而且偶爾會流露出一絲疲憊的神色。但是當他開始講述自己的情感經歷,雙眼仿佛流露出了神采,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起來。這段感情曾經對他很重要,他付出了真心,也付出了大把的金錢,但是錢和他付出的真心都沒能挽救這一段感情,這讓他很受傷。
他現在對她還是有些念念不忘,不過他正在試著慢慢擺脫這段感情對他的影響。可以說,他的身邊從來都不缺少女人,只要他想要的話。但是他現在有些心存戒備,因為他有點兒怕了?!皠e又是來玩兒我的吧?”他說他現在經常會這樣想。
“門口那輛車是你自己的?”我問。
“恩,”他說,“是我的,你不會認為我是傳說中的紈绔子弟吧?”
我笑了笑沒說話。
他說:“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認為。怎么說呢?也算是吧,但是我沒什么壞毛病,就是喜歡車,而且我開快車都是去賽道上開的,在市里開我從來都遵守交規。”
我說:“看得出來,你不是那種特張揚的人。還是說你的故事吧,跟我說說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我跟文萱是在一家小酒吧認識的。那天一個朋友過生日,我們轉戰多處,從酒店到路邊攤再到MAO,喝大酒,聽小曲兒,說很多話,疲憊不堪。凌晨的時候,我們去了一個小酒吧,打算喝點兒東西清清腸子,聊會兒天就各回各家。那間酒吧很小,只有幾張桌子,我們坐了靠近吧臺的一張。那天我喝了不少酒,各種各樣的酒,我的胃里翻江倒海,眼睛也已經有點兒看不清東西了。這時我看到了一個姑娘,盡管醉眼迷離,我還是一眼就被她迷住了。她長得真漂亮,也許是因為我有點兒醉,我覺得她比所有我之前見過的姑娘都漂亮。
我走向她,跟她說,我想請你喝杯酒,請問能賞光嗎?她轉臉看向我,她的眼睛大大的,她眨眼睛的時候,睫毛忽閃忽閃的,我能感覺到一股香甜的風。她的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的樣子。她沒說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對我來說這是個暗示,一個雙關的暗示。它可以代表她接受了我的搭訕,也可以代表酒喝干了就沒什么話好說了。我酒勁兒上涌,分辨不出她的意思。這時候是她救了我,她說,酒喝完了,你還想說點別的什么嗎?
那晚我們在吧臺前聊了很久,甚至朋友叫我回家我都沒聽到。文萱真的很漂亮,非常漂亮。她的樣貌和身材都是我最最喜歡的類型,甚至達到了我想象中完美的程度。她的聲音很動聽,在經歷了MAO的摧殘之后,我覺得我的耳朵洗了個SPA,我覺得我真的醉了。她的聲音比酒精醉人。在臨分別的時候,我把自己的電話留給了她。我告訴她,在接到她的電話之前,我永遠都不會關機。
我開始了一個星期的等待,這一個星期對我來說無比漫長。我覺得這一個星期有一輩子那么長了,我活了這么長時間,也沒被這么煎熬過。朋友說我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問我又迷上了哪家的姑娘,哥兒幾個去幫你搶了來。我說我也不知道你們別問我,而且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動粗,我是個文明人。朋友們都笑話我,他們說,你要真是個文明人,那之前的那些姑娘怎么算?遠了的不說,就說莉莉吧,你把人家怎么了?
“你把人家怎么了?”我插了句嘴,調侃地問他。
他輕咳一聲:“你可別誤會。我傷過的女孩兒不少,但并不是因為我有兩個錢就喜歡換女朋友,而是真的合不來。我朋友那么說我,可能是我傷了人家的心吧?!?
莉莉是我上一個女朋友,我們好了兩個月。我見到文萱的時候,剛和莉莉分手一個禮拜。莉莉是個模特,也是朋友們在一起吃飯時認識的。她個子很高,就算不穿高跟鞋也比我高。我有時候跟她開玩笑,咱們兩個是不是長反了,要不就是前世也是一對兒,不過我是女的你是男的,老天看咱不容易,這輩子又給安排到了一起,但是沒想到性別換過來了,個頭兒沒給換。莉莉說,老天累著呢,就這樣吧,以后我在你旁邊的時候,都蹲著走。
我跟莉莉在一起的時候挺開心的,我總陪她逛街。她是個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所以我喜歡給她買衣服。每次跟她一起出去,回頭率都很高。跟她在一起,讓我有一種征服感。看著別人羨慕的眼光,有時候我也會覺得飄飄然。莉莉很懂得給我面子,這讓我很受用。朋友們都說,我們倆在一起挺合適,符合傳統,郎才女貌,不過要把“才”換成“財”。我說其實我是內秀,你們都看不出來,只有莉莉慧眼識珠。
但是我和她還是分手了,就像和之前的那些女朋友一樣。我有點大男子主義,我覺得莉莉的工作不太合適,當模特,就意味著被很多人看,很多人拍。尤其是很多男人。我有點兒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于是我跟莉莉說,你能不能換個工作,居家一點的,或者直接來我的公司啊,我給你安排個輕松點的工作。我們以后還能天天在一塊兒,多好。但是莉莉的個性也很強,她說她喜歡模特的工作,讓她感覺自己被關注,這讓她有存在感。我說那我的作用是什么?我不能讓你有存在感嗎?莉莉說,那不一樣,我是想證明我的價值。我想受人關注,讓人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并且做得很好,而不僅僅因為我是你的女朋友。
分手是我提出來的,之前有一段時間我覺得,男人不能提出分手,因為女人本來就是弱勢的一方,如果再被甩了,會很難受。所以我總是在等,盡管覺得厭了,還是在等,并且有時會使一些小手段,讓姑娘覺得我特別討厭,一天都不想跟我好下去了。但是后來我覺得,如果真的不想在一起了,還是主動說出來為好,男人還是要有些但當。而且如果真的不喜歡一個人了,還要想辦法欺騙她,我覺得這對她是更大的傷害。但是這次我錯了,有些女孩兒看起來堅強,其實內心很脆弱,她們用表面的堅強來偽裝自己。我就被莉莉騙到了。我提出分手后,莉莉沒說什么就回去了。但是過了兩天,她的朋友告訴我,她正每天借酒澆愁,工作已經完全無法繼續,前途基本上是毀了。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這到底不是我想看到的結果。我想出去走走。
和莉莉分手之后,我去了趟三亞,看看大海很好,會讓人的心情變得平靜。我在三亞自己呆了幾天,回北京的前一晚,我認識了個姑娘,她也是獨自一個人出門旅行。她長得不是很漂亮,但是我依然覺得她風情萬種,因為我覺得她是個有故事的人,有故事的人總是很迷人。我們在海灘上徹夜長談,毫無保留。我們買了很多啤酒,邊喝邊聊。喝了不少酒之后,我們迎著海風大聲唱歌,放肆地小便。后來我送她回房間,然后留宿,一切發生得都那么自然。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外面陽光耀眼,我瞇著眼睛,到處找昨夜的那個姑娘,卻發現她已經走了。我知道,我也成了她生命里的一個小故事。
從三亞回來,眼看就是朋友的生日,我跟著跑前跑后,準備禮物,加上在三亞遇見的那個姑娘還經常出現在我夢里,所以我已經把莉莉忘得差不多了。這次他們又提起來,我才意識到,原來忘掉一個人可以這么快。我把我的情感履歷展開,仔細梳理,發現我的感情從來都有始無終。有時候是我厭了,有時候是姑娘煩了,但是仔細想想,好像誰都沒有錯。但是我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我已經30歲了,我急需一個姑娘來照顧我極不規律的生活。這個姑娘是誰不重要,但是她得符合的最基本的要求是長得要漂亮,要比我會做家務,要懂得照顧我。
等待文萱電話的這一個星期里,我開始產生各種幻想。我總覺得我們之間一定會發生些什么,但是具體是什么樣的事情,我卻不知道。我在腦子里幻想各種場景,甚至想到了我們接了婚,膝下兒女成群,我們坐在門前的草坪上,前面是暗藍色的湖,后面是橙紅的夕陽和看不清的遠山。文萱就坐在我身邊,我轉過頭看她,她的臉浸在陽光里,顯得有些模糊。我看見空中她的長發隨著微風輕輕飄動,陽光從發絲間透進來,我感覺她很圣潔。我被這個場景給嚇壞了。我想我竟然打算跟一個人結婚了,就在前幾天,在三亞的沙灘上,我還跟那個姑娘說,我要孤獨終老,然而現在我竟然幻想著和一個人結婚,和一個剛剛見過面,連正式約會都沒有過一次的人結婚。但是我更害怕的是,那些幻想中的場景,永遠都無法變成真的。
在我等待得近乎崩潰的時候,文萱的電話終于來了。她打來電話的時候,我睡得正熟,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睡的,我只知道我在沙發上好長時間都沒合眼了。電話好像是響了很長時間,我終于醒了,我迷迷糊糊地抓起電話,按下接聽鍵。那邊傳來的是文萱的聲音,她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怎么沒人接,這小子騙我……這一瞬間我就醒了,我沖著電話狂喊,文萱,文萱!我喊了好長時間,才聽到電話那頭說,喊夠了嗎?你電話真高級,不是不接電話就是語音回復,而且是復讀機一樣的語音回復。
“這次你肯定成功約到她了吧?”我問。
“那必須的啊,”他學了句東北話,“其實這次真險啊,差點兒就約不到了。她都生氣了,因為我半天不接電話。如果我再晚幾秒鐘,我的生命里估計就再也沒有這個人了。接到了這個電話,讓我的人生軌跡都跟著變了。你別笑,相信我,我這么說是有道理的?!?
我跟文萱約好周末去看電影,那天我就開著門口的這輛車。文萱不是北京人,她跟朋友一起合租了一套房子。那天我去接她的時候,她朋友也在門口陪著她等。看到了我的車,她的朋友說,這是什么車,我怎么不認識,這車這么矮,是不是得從旁邊鉆進去啊。文萱也說不認識,但我似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閃光,一絲我當時看不懂的閃光。我沒有多想,我已經完全被文萱迷住了。她真漂亮啊。我覺得命運像一只小手,它敲擊著我的心臟,它說,嘆息吧。于是我就開始嘆息了。我眼前的這個姑娘,和我從前認識的都不一樣。我覺得她的美不尋常,是一種讓我窒息的美。
我們一起看了場電影,然后一起吃飯。我帶她去的地方好像都是人們嘴里說的高級場所,其實我只是喜歡里面的清靜,沒人打擾。我們倆盡情地享受二人世界,我覺得她一點兒都不討厭我,如果說我們在酒吧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還對我有戒心,那么現在這一點點的戒心也已經完全消除了。我們開始慢慢變得無話不談,談童年,談大學,談愛情。在說到愛情的時候,我看見她變沉默了。就仿佛原本開得正好的花,突然花瓣就抱成了一團,像是回到了花骨朵的狀態。這讓我想起一種花,花的名字叫做明開夜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