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正自號“青梅煮酒客”，致力酒心酒德幾年來，終于眾酒歸一抱得處履。如今這小處履，三虛歲，正是童心童德時，小小年紀又升一級，被賜下了字號。

話說那日，靜齋本不敢造次，抗不住三德叔催促曉月再請，老老少少，圍了一桌吃年飯。桌上小處履，受不得饞，打翻了啟正的酒盞。曉月“哎呀”一聲起身來救，哪里來得及，處履小手已摸了酒痕滿身。三德叔大笑，正要題詩相救……瞥見曉月眼巴巴只望著啟正，只得住口。

啟正安撫了曉月，笑瞇瞇要靜齋給個說法。

靜齋心有所得：“此是吉相！不如就給小處履，取字酒相……”又噼里啪啦什么吉人天相、什么“張相既去，新相當立”，眾人大喜，紛紛給酒相公添彩。

萬武十一年，確實新氣象不斷。

第一件，自家新方子神威初顯。這些年來，三德叔啟正兩人，距一流境界只是毫厘之間，曉月、五岳倆人也得二流。

自己身為七層練氣士，只覺得毛孔，一張一合更應天趣，小豆爺爺也愈發烏黑發亮刺眼，如黑野豬皮一般。

正月，遼東李總兵，大破建州女真原敵酋王杲之子阿臺。可惜建州左衛都指揮使，叫什么覺昌安的，與兒子叫什么塔克世的，死于亂城。

…………

二月。又是三年一試的京城會試，當屆會元為福建人氏李廷機。

如今吃喝拉撒睡種種政事，自然少不了張四維首輔。

新張首輔，昔日也曾分校《永樂大典》、更曾作得《瑞應白鹿頌》，自然曉事。

今歲圣上二十之齡，武功文治風騷正勁，僅戶部太倉庫，就存了四百萬兩，都快爛了；存糧可支數年，都快喂老鼠了。于是繼萬武七年上書請封永年伯后，這年二月，難得遇上個豪爽首輔，又為當今圣上請修壽陵。

…………

三月。追奪已故張首輔官階，新政僅留銀兩折征數法。群情轟動，氣的北直隸豬肉價也上竄了。

今年殿試圣上倒是興致勃勃，親自出了五百字考題。定了當屆狀元嘉興府人氏朱國祚，榜眼李廷機。

…………

四月。不愧三德叔神算，張四維首輔丁憂歸鄉。如今申首輔卻是蘇州府人氏。

五月。封覺昌安之孫、塔克世之子努爾哈赤，為建州左衛指揮使。這努爾哈赤倒是有緣之士，據說女真語正是“野豬皮”之意。

…………

自靜齋入京晉級后，東南人杰算是風水大漲，連不搭界的野豬皮也榮升了身價。

哎，若非入京那年，驚了那彬彬有禮的浙鄉本家方從哲。說不得上屆狀元，便非荊州同鄉張首輔三公子張懋修了。忽然警醒，莫非終究是自己，害張太岳首輔入了一劫？

驚慌不安之下，不免又痛斥了那鄭承憲一頓。

那鄭某人好一個一箭雙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日打了一盞酒，居然整整端坐酒樓一天，挑撥永年伯與自家之意甚深也就罷了，一天下來，居然連紅燒肉，都沒舍得多添一盤！

據說那鄭氏之女，前幾日已是為圣上產下次公主，榮升德妃圣恩正隆。卻不知本仙師，好豬不好虎，這些手段哪里唬得住。

不過圣上倒也算恪守禮性，自從一年前，勉強升了皇長子嫡母為恭妃后，怕再勉強又要封個敬妃嚴妃肅妃的，據說如今停了龍虎大釀，只偶爾才以內宮御酒房自制酒自娛。

這日正是夏消秋淺之時。方靜齋剛出內廚，居然遇上了老熟人。居然是那方從哲，高中本科進士，拉了同科好友李廷機、葉向高，正端了龍虎釀一二三四。

方從哲這孫子輩，眼比靜齋還尖，上來就是一禮：

“昔日得遇先生，從哲幸有所思所得。今科果然高中，先生之功也！”

方靜齋躲不過，慚愧之下，不得不免了這三人酒資。反正如今每日二千多斤紅燒肉都已夠數，不宵計較這些零碎雜亂。

這下連李廷機、葉向高都敬佩不已。眼見打秋風之士愈聚愈多，方靜齋擺擺手，仙人仙步打道溜之大吉。

…………

眼看深秋，這日啟正來報，卻是永年伯王府，這兩月所需酒釀之數，大破慣例，卻是該或不該？靜齋想了想，允了所求。

又過了十數日，王府來帖請方師赴約。

方靜齋自無不從！

永年伯不在，只留得王千戶一人殷勤相待。

千戶有心，今日席上居然盡是江南菜。第一道就是莼羹鱸燴，更有龍井蝦仁、東坡肘子、狀元燜肉、雞汁豆絲、雞絲雪里蕻、清蒸鮮魚……細、特、鮮、嫩，正如美人細腰出水時，雙筷如龍不得不動!

一向龍虎大釀，王千戶今日備的卻是僰酒，取了黃金包漿吊墜酒壺，細細各斟了一滿盞。談笑間王千戶一飲而盡。

方靜齋也不客氣，霎時酒入腸肚。猛地冷了臉面，盯著千戶也不說話。過了半刻方拂袖而去：

“好手段！貴府做此等事，不怕無后乎？”

沒想到幾年沒碰此等舊友，今日不遠千里不期而至！此壺居然是子母壺，酒里倒是放了不少珍惜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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