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量大小，主要取決于先天遺傳，當然，也不排除后天苦煉。

韓瑞豐本人喝酒就非比尋常，半斤不醉，八兩不倒。老子底打的好，兒子功夫也絕對差不了。

韓少平，從小到大，一直在上學念書，直至大學畢業，才有了交際機會，尤其是這兩年，在省政府大院上班，席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喝酒，不僅僅是一項必不可少的程序，更像是一場堅硬的政治任務。他開始有些不太適應，但迫于年輕晚輩的壓力，不得不喝，不能不喝，而隨著潛質被激發出來，結果往往十人九吐，只剩他一人微笑危坐。

“爸，你是在夸我，還是在貶我？”韓少平俊臉發燙，撓著頭皮，放下酒盅說道。

“當然是在夸你！”韓瑞豐也緩緩放下了酒盅，一本正經的說道，“你一個人在外打拼，非常不容易，尤其是喝酒，更是在所難免，要沒有個斤八兩，會被人瞧不起的！”

“爸！你這話，說到我心坎里了！來，我再敬你！”韓少平鼻子一酸，紅著眼珠說道。

爺倆小盅互碰，仰頭便干。

酒盅放下，韓少平趕忙給老爸斟酒，此刻，韓瑞豐已有點醉意。

歲月不饒人，酒量和年齡大有關系，就像一條正拋物線。

“三兒，前兩天，你給我打電話，說給我帶回驚喜，不知在哪里？”韓瑞豐端著酒盅，似笑非笑的問道。

韓少平臉蛋陡然通紅，那不是酒精在作怪，而完完全全是害臊的緣故。

酒席上，一桌人都大眼瞪小眼，看著韓少平。

“爸，我不是給你買了呢子大衣和棉皮鞋嗎？”韓少平低頭說道。

“老韓，少平在吃飯前，不是跟你說了嗎！都是縣城買不到的上等品，難道這不是驚喜嗎？”七嬸用手拽了一下韓瑞豐的衣襟，略有責備的說道。

“是嗎？”韓瑞豐瞇縫的眼睛微微睜開，似乎自言自語說道，“哦，瞧我這記性，端起酒盅就忘到了后腦勺！”

大家長出了一口氣，氣氛頓時緩和了很多。

然而，韓少平突然一飲而盡，鄭重其事的說道：“爸，我對不起你，我剛才撒謊了！”

“三叔，撒謊不是好孩子！”韓家寶脫口而出。

“家寶，大人說話，小孩少插嘴！你別忘了，是你三叔從千里之外，給你帶回來一輛坦克玩具車！”蘇若水眼珠瞪得比牛眼還大，氣呼呼說道。

韓家寶最怕他媽，趕緊低下頭夾肉往嘴里塞。

“三嫂，家寶說的對！是我錯了！”韓少平輕輕抹了一把眼眶，“我所說的驚喜，確實不是箱子里的東西，而是我閨女！”

人們連大氣都不愿意出，只是靜靜的聽著。

“爸早就想看他孫女了！我跟悅悅早就溝通過，她也答應我了，今年跟我一起帶著妍妍回老家過年，可就在前兩天，悅悅變卦了！不僅她不愿意來，也不讓妍妍跟我回來！”韓少平開始有些委屈，到了后來，十分氣憤的說道。

“為啥？”韓瑞豐凝眉問道。

“前些日子，她天天看氣象新聞，后來我才知道，她在關注天氣預報，她說咱老家氣溫零下十好幾度，實在太冷了！進進出出不方便，洗洗漱漱更費勁。”韓少平說到最后，腦袋都快要耷拉到桌上。

“那也難怪，鄉下平房不比城里樓房，吃喝拉撒圓圈式循環，在老家真要是凍壞了，我心里也不好受！”韓瑞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說道。

“城里人活的都嬌嫩！”韓少安瞪圓了眼珠，非常氣憤的說道。

韓少平的腦袋垂的更低，臉蛋更紅。

房子面南背北，大門朝南開。午時的陽光直射屋內，屋內的人們早已全部脫去了外套。

誠然，北方冬天鄉下晝夜溫差比較大，尤其是睡土坯炕的，前半夜非常暖和，而當余火成灰的時候，后半夜就顯得格外寒冷。

“吃肉也堵不住你嘴！”蘇若水往韓少安碗里夾了一塊紅燒肉，韓少安趕忙把頭扎進碗里。

“老三，你跟大家說實話，看你這身行頭打扮，是不是當大官了？我在電視里見過，大官都穿成這樣！”蘇若水轉過頭來，對韓少平說道。

韓少平聞言，立刻抬起頭來，兩眼放光。

大家都豎起耳朵，靜靜的看著，靜靜的聽著。

“嫂子見笑了，我現在是省政府辦秘書二科科長，啥大官不大官的，手底下倒是有兩人。”韓少平十分驕傲的說道。

“比縣長官大嗎？”韓少安脫口問道。

“差好幾級呢！”韓少平微笑說道。

蘇若水狠狠瞪了一眼韓少安，這回韓少安裝作沒有看見。

“我原以為兄弟真有出息了，這回咱們老韓家可以光宗耀祖，門楣生輝，哪成想，比起縣長，還差好幾個坎磴！”韓少安一臉灰心喪氣的說道。

韓少平小臉臊得通紅，凝眉說道：“大哥，我職位是沒有縣長高，但是，只要我給縣長打個電話，他就得照著我的吩咐辦事！”

“真的？”韓少安眨著眼睛，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大哥若是不信的話，現在我就給孫東權打電話，讓他半個小時到，他不敢三十一分鐘到！”韓少平非常自信的說完，就要下炕去打電話。

“老三，剛才你大哥跟你開玩笑，我們相信你就是了！”蘇若水扯著韓少平的袖子，非常不好意思的說道。

韓少平也不搭理大嫂蘇若水，抽身直奔棒柜上的電話。

“少平！”韓瑞豐大聲呵斥，“大過年的，都在吃飯，別瞎折騰了！回來，咱爺倆接茬喝酒。”

韓少平非常聽話，轉身上炕。

他剛才不過是一時沖動，不過是逞強好勝，不過是想掙回面子！而他本身也是個有家教的人，不管當不當官，當多大官，都聽韓瑞豐的話。

老子的話就是圣旨！

“老三，大哥敬你！剛才大哥逗你玩呢，可你卻認真了。不過，我真看出來了，看你剛才的架勢，還真能管得著縣長。”韓少安看到韓少平余氣未消，舉杯提議。

韓少平有心不喝，但大哥畢竟是大哥，正當他左右為難的之時，老爸韓瑞豐說道：“來來，大家一起干了這杯，希望來年國泰民安，家和萬事興。”

沒有人反對，大家舉杯共飲。

酒足飯飽，過年真好！

女人們在一起忙著收拾殘席，男人們挪到西屋喝茶聊天。

韓少安一邊裹著旱煙，一邊吸溜著小茶水。

“大哥，您來顆這個！”韓少平從襯衣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香煙。

手足情深，沒有隔夜仇，何況還不到半夜！

“中華！”韓少安十分震驚的說道。

“大哥也識貨啊！”韓少平不由自主的點點頭，一臉驕傲的神氣。

“你二哥活著的時候，沒少抽這牌子，只不過，你這個是軟包裝，他那是硬的！”韓少安接過香煙，盯著煙盒說道。

“大哥，軟的比硬的貴！這盒剛拆開，就送給大哥了！”韓少平滿不在乎的說道。

“別介，兄弟！還是你留著抽吧！這東西，死貴的，抽慣了上癮，我哪有那經濟條件！”韓少安趕忙推辭。

韓少平也不勉強，微微一笑，轉身對老爸說道：“爸，要不你也來一顆。”

韓瑞豐心頭微動。多年以前，他是個大煙鬼，可以說煙不離手，手不離火，而自從媳婦走后，他就戒煙了！他知道，過日子就是細水長流，別說抽不起煙卷，就算是吧嗒大旱煙，一年下來，也得兩三錢，而一家四口吃穿用行，哪都得花錢！事實上，他不是不想抽，而是不敢抽，是舍不得花錢！是為了省錢！最后，他咬了咬嘴唇，一憋就是二十多年！不過，近年來，家里日子好過了，哥三都長大成人了，別說旱煙，就算是三五塊的煙卷，他也抽得起，但是，遺棄了許久也就不想再拾起，況且煙這東西，不光是錢的事，更有損身體，對于韓瑞豐來講，煙的概念早已淡忘了。然而，就在今天，他的內心偏偏泛起了漣漪，就有想抽一顆的沖動！

韓少平看到父親沒有拒絕，而是有些猶豫，趕忙遞上香煙，掏出打火機。

韓瑞豐對著煙卷凝視了一小陣，隨后默默伸開食指和中指，慢慢靠近嘴邊。

他先是閉上眼睛，用力聞了聞煙卷，有一股香料的味道刺入鼻孔！他今天就格外想抽！他的心蠢蠢欲動，很明顯，煙癮又犯起來了！

煙癮即心魔。

韓瑞豐也不說話，一連抽了三支！他這輩子就沒有抽過中華煙！可是，韓少寧卻遞給他無數次！

他抽的不是煙，抽的是思念！

開始，韓少平看到老爸小口吸煙，內心深感欣慰，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笑容，可是到了后來，隨著“三兒，再來一顆”，發覺父親大為反常，笑容隨之蕩然無存。

“爸，你這是揍啥？你都二十多年不抽煙了，咋一下子抽三顆！而且好像還沒有抽夠似的！”韓少安嘟嘟囔囔，“見了好煙也不能不要命啊，何況你也不是那種人啊！”

韓少平微微皺起眉頭，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