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韓家莊由于平地缺少,而勞動力富裕,開山荒拓成了必走之路。當地的山海拔不高,巖石不多,但也是雜草叢生,松橡遍布。在植被之下,有一層厚厚的土壤,足矣種植谷梁栗核。村民沿山表層開荒,圍上一圈,自山腳開始,直至山頂,間隔不定,平行而上,故名“圍山轉”。
紅日躍出東山,大地一片光亮。
韓少寧已站在圍山轉山頂,熱舞鋤頭,干勁十足。
由于昨晚喝的多,而吃的太少,韓少寧不僅口干舌燥,肚子還叫喚上了,沒等天亮,就爬了起來。他從屋里到屋外翻箱倒柜找吃的,除了白薯干,現成吃的啥也沒有。
家里小米不少,吃粥綽綽有余;白面略有富余,烙餅也不成問題,這兩樣,對韓少寧來說,都是手到擒來的小事,但他頭昏腦脹實在不想等,也懶得去做。
懶人自有懶辦法,燒水騰白薯干,一舉兩得。
天已微亮。
喝飽吃夠,他就拎起鋤頭出門了。早點上山,免得碰見不想看到的人。
來到山根下,抬眼看到很多百八十米長的梯田,感到有些眼暈,他決定從山頂往山下干。
鋤草撿石頭,就這么簡單,但他干了不到三十米,就停了下來!
鋤草,得貓腰;撿石頭,得蹲下!一會兒貓腰,一會兒蹲下,看似簡單不費力,事實上不斷重復去做,難受的很!
走了五里地,又爬了四十多個臺階,一肚子白開水到了山頂就變成了尿,賞賜給了野花小草;三根白薯干也不太禁餓,干活實在不多,卻累的氣喘吁吁,額頭滴汗,剛才的激情已蕩然無存,他索性扔下了鋤頭,坐在地邊大口喘息,兩眼直直望著村里冉冉升起的炊煙。
他開始有些后悔。千不該應承了老爸,承攬了圍山轉的活計;萬不該意氣用事,裝了一肚子白開水!
他站起身來,看著滿山的荒草,說不清的石頭,又眺望了東峪鎮一下,已有些下山的沖動,不想再干了,想跑回鎮上賣燒餅賺錢!
起初答應老爹,一來有些情非得已,二來沒把這活當回事,事實上,一干起來,就傻眼了!此外,還有一種思想在他的腦海已根深蒂固。他自己雖是農民的兒子,但在潛意識里,打心底看不起農民!一直認為看天吃飯,土里刨食,不但受苦受累,也沒有多大出息,只能賣點糧食,換來三瓜兩棗,糊口度日!
想到賺錢,他又想起了蘇有為,“十萬塊,一分不能少”又重新回蕩在他的耳邊。他咬牙切齒,深深吸了一口冷氣,抬腿邁步就往山下沖去,連鋤頭都沒有撿!
他沖到半山腰,一不小心,身體刮到了嫁接的小栗樹。由于太急太猛,枝傷葉落。
掉在地上的斷枝,新葉密麻,葉綠如蔥。
那是剛剛嫁接成活不久的新樹,承載著韓瑞豐所有的期盼和畢生的希望。
看到新葉,他猛然止住了腳步。
他閉上眼珠,呆在原地,良久!
他轉過身去,擦拭了一把眼圈,一步又一步,又慢慢回到了山頂,拾起了鋤頭,一絲不茍的鋤草撿石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拾掇了多長,大哥韓少安站在了他的身后。
“好樣的,老二!干的一點不比哥差,咱爸的擔心純屬多余!你先歇會兒,吃塊烙餅,喝點涼水,哥先幫你干!”韓少安扔下了自己手中的大鋤,搶過了韓少寧的鋤頭。
韓少寧也不推辭,呵呵笑道:“大哥你就別笑話我了,我這兩把刷子跟大哥比,那是‘狗咬老鷹’──差遠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咬著烙餅,喝著涼水。
“二弟,說句大實話,你過去干的莊稼活,沒有一樣像樣的,別說咱爹,連我都看不上!不過,今個這伙計揍的,確實地道!”韓少安邊干活,邊不住夸贊。
韓少寧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身后,地里基本沒有雜草,也沒有太大的石頭。
他自己也感到欣慰,同時感覺烙餅真香,井水真甜。
“哥,你咋給我帶烙餅來了?”韓少寧抹擦了一下嘴吧,吃飽喝足,笑著問道。
“兄弟,我大老早去招呼你吃飯,發現你沒有在家,不知你干啥去了,最后還是你大嫂心細,發覺少了把鋤頭,就知道你肯定是上山干活了;灶火堂里是有點煙灰,可是碗筷瓢盆一點也沒有動過的痕跡,除了白薯干,你說你能吃啥!老蘇家的活不用我干了,爸讓我來幫幫你,預不當拿兩塊烙餅,不管你吃沒吃,也白搭不了。”韓少安也不傻,媳婦咋說,他也就照說。
“還是大嫂有心,兩塊烙餅剛剛好!”韓少寧坐在地上說道。
“那還用說!本來有粥有菜,烙餅一人一塊,也就差不多了!你沒有在家吃飯,最后你嫂子怕你不夠吃,就把她自己那塊也讓我給你拿來了!”韓少安就是個直腸子,肚子里真是有啥說啥。
韓少寧雙眼濕潤,趕忙起身拾起鋤頭,和大哥并肩作戰。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親情更重要。
即便一個人富有天下,如果沒有親情,縱然高興也不過是強作歡顏;一個人分文不剩,只要還有親情,哪怕是淚水也是幸福的流淌。
韓少寧擁有親情,內心感覺溫暖,干起活來十分賣力!
他現在啥也不想,只想把圍山轉收拾的干干凈凈,只想看到老爸滿意的笑容!
哥倆一塊干活,難免有說有笑。
“老二,列個你走后,知道發生啥事了嗎?”韓少安有話憋不住,想起啥就說啥。
“哥,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走了,發生啥事,我咋能知道呢?”韓少寧本來干得熱火朝天,提起列個的事,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哦!你走以后,我丈母娘就一直哭哭啼啼,知道因為啥嗎?就因為二閨女若冰的婚事!”韓少安自問自答。
啦起蘇若冰,韓少寧的心陡然而立,耳朵豎了起來,但還是繼續揮動著鋤頭,淡淡說道:“她不是找了個縣城的有錢人嗎?她媽高興還來不及,有啥哭的。”
“這陣子,你也沒回家呀!若冰的事,你咋知道的?”韓少安看了一眼兄弟,皺著眉頭問道。
韓少寧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忙解釋:“前幾天,二狗子往鎮上趕集,碰到我啦了會嗑,啦起韓家莊的大事小情,那個時候跟我說的!”
韓少安也不多疑,微微點了點頭,接著說道:“的確,若冰找了個有錢的主,村里沒有幾個人不知道。可是,又有誰知道,若冰對象竟然長得……”
他“咳”了一聲,沒有把話說下去。
“不是武大郎,就是李逵;不是一臉麻子,就是瘸腿少胳膊。否則的話,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恐怕輪,也輪不到她吧!”韓少寧說話有意譏諷,然內心在顫抖。
韓少安不由自主的點頭:“兄弟,你說的不全對,但至少說對了一半!聽她媽給對象的描述,長的實在忒難看!”
“是不是‘磕磣他媽給磕磣開門’──磕磣到家了?”韓少寧笑著說道。
不知為什么,韓少寧想起蘇有為的嘴臉,心里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
“可不是嗎!人磕磣點也就算了,只不過,聽說還有個外號叫‘小霸王’,其實就是地痞,就是二流子!”韓少安十分氣憤。
韓少安好歹也是蘇若冰大姐夫,當然也希望二姨子找個稱心如意的對象。
韓少寧不是小混混,但也跟紋著青蟲刻著蝎子的小混混們接觸過,不敢說是壞人,但絕對不是正常人!
他扶著鋤頭,感覺有些心疼,停下了手中的活。
“是不是她爸逼的?”韓少寧冷冷問道。
“應該不是!初次見面以后,若冰也沒有同意,哪知道那小子死纏爛打了一陣,若冰竟然和他來往了起來,不管她媽爸咋勸,也是無濟于事。”韓少安也歇了下來。
“哦!”韓少寧說完,又開始動手干活。
他的心已死!
“老二,我問你個事,你可要老老實實的交代!”韓少安看著兄弟的表情和動作,突然問道。
“你是我親哥,有啥事我也不會瞞著你!”韓少寧回答的很痛快。
韓少安猶豫了一陣,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喜歡蘇若冰?”
韓少寧聞聽,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勉強歡笑:“哥,你竟瞎扯,我跟她風馬牛不相及,八竿子打不著!”
韓少安微怔過后,點頭說道:“其實,我也是這么覺得!你跟她有沒有事,我是從來都沒有想過。只不過,你嫂子昨晚睡覺前,跟我叨咕了兩嘴,說你好像對她爸有點意見,扯來扯去,扯到了若冰身上。”
蘇若水不僅聰慧,而且心思細膩,她已察覺到韓少寧的消極情緒和異常表現,打算讓韓少安試探一下,可誰曾想,韓少安是“小胡同趕豬”──直來直去。
韓少寧撇了一眼憨厚老實的大哥,心頭愧疚不安,很不是滋味,說還是不說,腦海搖擺不定,很是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