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面對武文的時候，張鐵卻沒有瞎打聽的膽量。

還是在那間靜室里，桌上的茶盞卻變成了三個，武文陪著夫人一起接見了張鐵。

“這次叫小兄弟你來，卻是我夫人有事情交代你去辦。”武文說話開門見山，言語間不減武人本色。

張鐵坐著微微欠身，道：“將軍和夫人有事盡管吩咐。”

武文與其夫人對視一眼，何清清開口道：“在說正事之前，有必要先替我妹子向小兄弟致謝。她跑到府上叨擾，卻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張鐵腹誹道，的確是添麻煩了，既然知道叨擾了我們，就趕緊把何淺淺領走啊！

不過，也有點舍不得經她改善過的伙食。

武夫人又道：“淺淺這丫頭，從小沒了爹娘，是我這個當姐姐的一手帶大，對她未免驕縱了些。若是她有行差踏錯，還請小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海涵。此外，也請小兄弟捎帶手對她管教一二，殺一殺她身上那些驕嬌二氣。若是日后淺淺能有一些長進，妾身必定厚謝。”

武文聽了何清清的話，看她的目光中充滿了詫異。他與夫人結婚十余年，一向心意相通，唯獨近日夫人對這年輕人的態度，讓他有些捉摸不透了。夫人對眼前的年輕人，一直都頗為重視，初時尚以為是對方救過自己之故，不過后來夫人也救過他，足可抵得過了。至于親身去縣衙解圍，又傳他道法，卻是出乎自己預料了。也曾問起因由，她卻笑著推說天機不可泄露，時機到了自然會告知，自己也只好閉嘴不提。這次又派人將張鐵召入府中，武文便存了好奇之心，與夫人一起見他。果然，夫人對這年輕人一如既往地客氣，言語中竟隱隱有將妹妹托付給對方之意！

張鐵聽武夫人言重了，忙笑道：“夫人言重了，言重了！二小姐能搬過去同住，我們的小院子里的確是……歡樂了很多。單就伙食而言，二小姐可是我們的大金主。當然，我和二小姐一樣，都是借住李家，夫人要謝，便謝愿君姑娘吧，我卻是不敢妄領。”

武文夫婦聽到他最后兩句話，臉上流露出“我們都懂”的笑容。

武夫人道：“愿君姑娘的確是性情剛烈的好姑娘，妾身對她也是極為欣賞的。那位韓力小兄弟的事情，淺淺也與我說過了，讓他跟著修煉也無不可，他年紀尚幼，你們對他多多勸誡，莫讓他走了歪路。”

張鐵恭聲應道：“是。”

“好了，言歸正傳，這次派人請小兄弟來，一是問一下你修煉的進度，二是有事要交與小兄弟去辦。”

張鐵點頭道：“是，夫人盡管開口。”

何清清道：“聽淺淺說，你和韓力近日都凝練出了法力？可笑的是，她心中很是不平。來，將手伸出來，讓我查探一下。”

張鐵乖乖伸出右手。何清清也不避嫌疑，當著武文的面，伸手食中二指，搭在他的腕脈上。

張鐵只覺一股與自己凝練法力不同的清涼之氣，從何清清指尖流入自己體內，沿著經脈游走一圈，又緩緩退了出去。

何清清縮回手，笑道：“恭喜小兄弟了，果然是有仙緣在身，只要照著我與你的《服氣訣》苦修不輟，日后定能修煉有成。”

張鐵道：“這還得多謝夫人抬愛。之前小人苦苦尋仙未果，還是得遇夫人之后，才能撥云見日。”

何清清又道：“不過，剛才我也發現，張小兄弟體質特殊，于修煉一途上，恐怕多有折磨，需要以大毅力、大智慧去化解。”

張鐵道：“夫人說的體質特殊，具體是指？”

何清清沉吟半晌，道：“你現在修煉時日尚短，等你有所體悟之后，我再細細說與你聽。”

張鐵也就不好繼續追問，道：“方才說到夫人有事差遣小人去做，請夫人盡管吩咐，小人力所能及之處，無有不從。”

何清清微微一笑，沒有立即開口，卻由武文道：“這話要先從我夫人的身份說起。你可知我夫人是何等身份？”

張鐵搖搖頭。他忍不住皺了皺眉，暗道：這武文，也學說書先生瞎賣關子。

武文道：“我夫人，乃是定遠州的神君！”

定遠州，卻是超出了定遠城的范圍，乃是以定遠城為州治的整個州域。整個蘇國，也不過只有十三州而已。

“神君”二字被武文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奈何媚眼拋給了瞎子，張鐵卻歪著頭對此一臉茫然的樣子。

何清清嫣然一笑，道：“夫君是嫌另一個稱呼不太好聽。所謂神君，其實就是百姓口中的土地神，男的喚作土地公，至于我嘛，就是土地婆了。”

張鐵悚然一驚，這可是見到活神仙了！土地公、土地婆，乃是百姓口口相傳的陸地神仙，世俗間到處可見供奉土地的祠廟。只是在世俗傳說中，土地猶如世俗間最小的官吏，地位最卑，職級最低，因此其祠廟便往往不受人重視，無論地段、規模與裝修，皆是從簡從陋。

武文道：“什么土地婆、土地婆的，把你都叫老了！”

何清清笑靨如花，道：“我本來就老了，也就是夫君你不嫌棄罷了。”

張鐵干咳一聲。

何清清道：“妾身受天庭所托，愧領定遠州神君一職，庇護這方圓千里的人畜生靈，不受邪魔外道的侵擾。然而這定遠州畢竟是邊關要地，殺伐既眾，亡魂又多，妖魔鬼怪層出不窮。妾身終究只是一個人，難免分身乏術。因此上，便希望小兄弟能在一些時候，挺身相助。當然，小兄弟修煉時日尚淺，道行不足，我自然不會將太過危險之事交與你，此外在你出手之時，我即便不能親身而至，也自有一些手段助你。不知小兄弟可愿意相助？”

張鐵躊躇道：“降妖伏魔是大大的善事，小人自然是千肯萬肯的。只是小人現在只會打坐吐納，凝練出來的法力絲毫不知道應用之法，更不知道如何為夫人排憂解難。便如現在有一只惡鬼出現在面前，我也只有轉身逃跑的份，更不知怎樣去降服它。”

武文插口道：“大男人家的，做事婆婆媽媽，答應便是答應，不答應便是不答應，偏又有許多借口！”

張鐵臉上微微發紅，心想這武夫人應該不會害自己，把心一橫，道：“武將軍說的是。是小人太多顧慮了。但憑夫人吩咐，小人絕無二話。”

何清清笑道：“小兄弟莫要見怪，我夫君就是這等急脾氣。凡事考慮周全一些也是應該的，若是小兄弟信口開河、大包大攬，我反倒要擔心是否所托非人了。小兄弟放心，日后我自會傳與你道法，只是目前你們道行尚淺，當務之急卻是筑牢根基，道法一事不必急在眼前。至于對付邪魔外道的手段，到時我自有辦法助你。這段日子定遠州還算安寧，小兄弟專心修煉便是，日后有事時，我自會遣人告知你。”

張鐵回到李家小院時，其余三人圍上來問長問短。

張鐵道：“首先，是一個好消息。日后我們再也不用為生計發愁了，武大將軍承諾，今日這座小院中的吃穿用度，他全部包下了！”

韓力首先歡呼起來，淺淺卻道：“姐夫他能有這么好心？”

愿君也皺眉道：“鐵哥，他們是否有用到你的地方？若是一般的事，也就罷了；若是有危險，我們還是自食其力的好。”

張鐵安慰她道：“不過是安排我替他做些軍中的事，以我的身手，又能有什么危險？哈哈哈哈……”

時間在一日日的修煉當中緩緩而過。

修煉雖是清苦，卻有何淺淺這個開心果在，往往在無聊之時逐個踹開三人的房門，將他們拉出來陪她胡鬧。有時拉愿君逛街，有時拉張鐵助拳，有時卻是單純無聊了，拉韓力出來欺負一下。

又一個月過去了，愿君依然沒有凝練出法力，心情很是有些低落。

這一日，何清清終于派人來找張鐵，卻不是召他入府，而是給他送來了三件東西。

第一件，是一把寶劍。扯出鞘中看時，寒氣逼人，劍光凜凜，雖是一把寶劍，卻是凡鐵。第二件，是一支香，聞起來有淡淡香氣，不知何種香料制成。第三件，是何清清親筆寫就的書信。

信上內容簡短，寥寥數行文字寫道：“今夜子時，城南元寶鎮，朱開山家。迷香安民，寶劍驅鬼。”

張鐵拿起寶劍看了又看，終于發現在劍身上有一絲細細的紫氣時隱時現。

……

亥時初刻，張鐵和何淺淺已經靜靜地趴在元寶鎮朱開山家的床鋪下面。

這朱開山家也算是鎮上的殷實人家，一家祖孫三代近十口人，住在一座寬敞的院落里。半個時辰前，張鐵和何淺淺趕到朱家，趁朱家人入睡的時候潛入院中，點起了迷香。按照何淺淺的說法，這迷香乃是她姐姐獨門秘制，一經點燃便能擴散里許之遠，聞者便會昏睡四個時辰，便是耳邊打雷也醒轉不來。姐姐降妖伏魔時，專門用它來迷倒凡人，既避免他們礙手礙腳，又免得自己形象外泄。

迷香點燃前，張鐵和何淺淺用濕布捂了口鼻，挨門逐戶將關閉的門窗略打開些縫隙，方便迷香入室。果然如何淺淺所說，迷香點起后朱家人睡得更加深沉，一時間院中鼾聲四起。

兩人又在床下趴了一會兒，何淺淺忍不住抱怨道：“姐姐也真是的！既然都寫信過來了，就該把事情說清楚，現在不清不楚的，我們這一趟卻不知道驅的什么鬼，這鬼又在哪里！”

張鐵心中有些后悔帶何淺淺出來。本來是想著帶個會功夫的人給自己壯膽，同時有這個二小姐跟著，也有一份防著武文夫婦的意思。可是這一趟出門，何淺淺的嘴巴就沒有閑下來過，自己的耳邊始終不得清凈。

何淺淺又道：“這朱開山家，家門和睦，院落干凈，哪里像是鬧鬼鬧怪的樣子。會不會是姐姐搞錯了？”

張鐵道：“你姐姐是一州的神君，神通廣大，哪里能錯的了！”

兩人輕聲說著話，慢慢將時間磨到了子時，只聽得院落中傳來了嚓嚓的磨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