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下了學,直奔書院后面的小園子蘭桂坊,這是孩子們課間休息的小花園,園內布置了一條三尺寬,一尺深十尺長的小溪。這小溪專供孩子們洗毛筆硯臺。
他拿出硯臺和毛筆連同手上的墨澤,細細清洗起來。
待洗好了手,本想直接去食院吃飯,卻聽得園外一陣呼哈之聲。
青林十分好奇,那花墻不高,他本想跳過去看個究竟,但是想到“絕不能跳墻,娘說那是賊才會干的事”
于是他搬了塊石頭,掂著腳尖站在石頭上往外張望,墻外是個演武場,數十個光著膀子的大漢,正在打拳。
“下月就是書麟少爺大喜的日子了,到時候誰要敢掉鏈子,我就拆了誰,都給我打起精神好好練”,一個身高八尺,膀大腰圓的方臉大漢訓道。
“是,總教頭”眾人齊聲應道,頗有聲勢。
這個大漢是楊家外聘的武術總教頭,他叫戴得彪,是榆次府形意拳名家戴龍邦的再傳弟子。
一身形意拳的功夫,早已是爐火純青。
此時一個身著錦緞,留著八字細胡的瘦子走過來,“老戴呀,下月的事緊張,但是眼巴前的事也馬虎不得”
戴教頭馬上滿臉堆笑,拱手道“段掌柜的你放心,我已經差人去請平遙府的王茂森,滄州府的羅小通等好手”。
“這次保準叫潮州的那幫人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他拍胸膛在段管家面前打包票。
段管家招招手,一個家丁奉上杯香茶,他呷一口漱漱口,將茶吐在地上,“要盡快,別怕花銀子,一定要把程百萬的氣勢壓住”說完一擺手走了。
戴教頭忙拱手相送,“段掌柜的您慢走,就等好信吧”。
青林聽不明白,也不知道他們要干什么,于是收拾好筆硯往食院行去。
待到了食院,此時正是開飯時間,丫鬟們已經將主人菜肴送到各個宅院。
由于人口眾多,府里規定,有家眷的傭人回自家開火起灶,每月可領兩錢銀子的伙食補貼。
像青林這種沒有家眷的,就在公用的食院用餐。
青林領了碗筷正要打飯,卻被個素衣大娘攔住,“小哥,你是剛剛晉升的青衣吧,你們穿青衣的人貴,有專門的食房”
“專門的食房?”青林撓著頭,大娘指著食院上房說,“就那間總閉著門的屋子,快去吧,那里頓頓有肉哩,哪像這,三天才見些肉花花...”
原來莊里有規矩,青衣和黑衣頓頓保證有肉吃,素衣和灰衣則三天才能吃到一頓肉。
青衣們吃的小灶,怕素衣灰衣眼紅,于是吃飯的時候,總是把門閉住,絕不讓半點肉香飄出門去。
“謝謝大娘”,青林看看自身上的青衣,會心一笑。大大方方朝上房走去。
推門進了屋,屋內倒十分寬敞,里面擺放了數十張課桌大小的飯桌。
青林正要動手打飯,一個頭戴白帽,頭大頸粗的廚子馬上攔住他。
廚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青林,嚷嚷道:“你新晉的吧,在那邊找個空桌子坐下,坐下等著”似乎很不耐煩。
青林只得找個空桌坐下,不一會一個跑堂的端著飯菜過來,“四菜一湯饅頭管飽,慢用”
一碟蒜苔炒肉絲,一碟紅燜雞塊,一碟炸魚片子,一碟醋溜青菜。湯是一小蠱沙棘醪糟湯。
青林第一次吃到這么多菜式,心道這青衣果然有用啊。
吃了一會,想到閏土還沒吃過這么許多菜,就把菜倒在碗里,準備打包帶走。
那張總廚早就注意他半天了,厲聲喝道,“能吃不能帶,懂不懂規矩啊”。
這話引起幾個青衣的側目,他們指指點點,“這小子是誰呀,走得誰的門子”,“說不定是皇親國戚呢,這么小年紀就穿上青衣”
青林沒理會他們,而是賭氣將飯菜全吃了,絕不給廚子剩一點。
“只要我老張掌勺一天,什么皇親國戚都得守規矩”,廚子毫不客氣地對眾人說道,這話明顯是說給青林聽的。
西席王先生剛剛吃完飯,擦擦嘴笑道,“你呀,你就是這最大的皇親國戚嘍”,說完就要往屋外走。
老張一聽這話,很是受用,“我得替我妹夫守著呀,這么大的家業,這么多張嘴,你們說是不是”
青衣們心里鄙夷,但是嘴上卻道:“那是那是”,“張大爺說得對”,一陣美言恭維,老張滿臉歡喜。
原來這老張是三老爺二姨太的哥哥,手藝不錯,但生性好賭,欠下很多賭債,因此三老爺安排他在莊園里負責管理傭人們的飲食。
這可是個肥差,幾千口子每日的開銷從他手上過,老張早就富得流油了,所以他要時刻在這個位子上盯著,這叫有付出才會有回報。
青林已吃完飯,他不愿意再聽這位張總廚的炫耀,麻溜地起身出了屋子。
剛下了兩個臺階,即被等候已久的王先生叫住“青...青林”
青林才發現王先生在臺階下等他,連忙施禮道,“王先生好”,王先生擺擺手,“青林呀,先生等著給你道歉呢,你也知道,書豪小少爺打不得,只能打你替他了...”
青林本來就是替書豪寫了課業,一時慚愧道,“先生俺也有錯,打得好,俺以后不敢了”
王先生擺手道,“這些事本沒什么,楊氏子弟們就算不讀書也能好活一輩,倒是你們寒門子弟需多多用功”
“俺一定好好讀書”青林肯定地答道,“好,好”王先生說完,慢慢朝書院方向走去。
蹣跚的步履中包涵幾絲無奈的味道,教書育人本該一視同仁,可惜有些人你可以嚴苛地對待他,有些人你得求著他哄著他。
青林的胸口好似壓了塊大石,沉重無比,不過自己也身處其中,真是無能為力,心想著趕緊瞅個機會,離開這個地方。
傍晚回到住處,閏土還未回來,只等到掌燈時分,閏土才滿頭大汗的跑回來。
青林幫他打了盆水,閏土洗了洗滿是煤灰的臉。
他連喘了幾口粗氣,才如釋重負道:“今天累死俺了,給各院送煤,忙了一天才送了十多家,慘咯慘咯...”
青林從起身倒了壺茶水,放在桌上,“明天我幫你們一起送,對了,俺給你藏了雞肉,快來吃”,說著又掏出個牛皮紙包遞給閏土。
閏土早就聞到肉香,“青林哥,你哪弄的肉,奧,俺知道了,你現在穿的是青衣,你們有小灶”閏土說著,接過雞塊大吃特吃。
“嗨,有小灶不假,不過那個廚子不讓往出帶,我是偷偷藏在書皮里才帶出來的”青林翻了翻滿是油漬的書說道。
閏土一陣狼吞虎咽,連雞骨頭都嚼碎吃了,“自從這個張總廚接管廚房,俺們灰衣吃得飯一天比一天差,以前三天有頓肉吃,現在三天給根骨頭”
“可俺們干的活是最重的呀”閏土吃完,又拿起個茶壺,仰頭咕咚咚咚喝個飽。
難不成那個廉潔奉公的張總廚,克扣了大家的伙食費,“那怎么沒人告訴三老爺呢”青林疑惑道。
“那個張總廚正是三老爺的大舅哥,后臺硬,告訴誰也沒有用”,閏土說完人已躺在炕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