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龍一覺得這個娃娃比以前那些沉到湖里的娃娃好多了，會哭會笑，會唱歌跳舞，娃娃的眼睛水靈靈的，眼睫毛摸上去毛茸茸的，太真實了。

菅原龍一令工匠們打造了精致的床榻，安置在自己寢室的隔間里，是給青木雅用的。這個娃娃等身大小，身上又軟又暖，哪里是那些木頭娃娃能比的，所以待遇自然不比尋常。

從剛得到自己的生日禮物那天起，菅原龍一就興致盎然地擺弄起這個夢寐以求的玩具。本是用來伺候自己日常生活的，現在反過來了，龍一給他洗澡，換衣服，喂他吃飯，真的當做一個娃娃的替身。除了練劍時間，菅原龍一幾乎每時每刻都要求這個娃娃在他身邊，就算青木雅說要練嗓子排舞蹈，菅原龍一都不放他回去，只讓他在自己院子里，隨便他要唱要跳，只要不離開就行。

被派到龍一少爺院子之前，青木雅記得當時一段唱完，被青木師傅拉到后臺的小房間里。青木雅一直管青木叫爸爸，見爸爸神色慌張，不禁害怕起來。

“爸爸，你怎么了，我唱錯了嗎？”

“小雅，你來，爸爸有事要告訴你。”青木師傅眼中顯然滿是掩不住的哀傷和擔憂，但是主人的命令，他根本無權反抗。“小雅，以后，你就不用回下屋來住了，老爺讓你換個地方，搬到少爺房里。”

青木師傅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對這個剛剛8歲的孩子說明，戲班里的男孩子個個如花似玉，如果有被老爺的親朋好友和那些達官貴人看中的，自然會被當作禮物送掉。

戲班子里美麗的男孩來來去去，笑著來哭著走，有的運氣好些，被那些金主寵愛幾年，長大后不喜歡了還可以做下人就算不錯的待遇了。有的遇上些惡劣嗜好的，被折磨得遍體鱗傷最后不堪凌辱跳井自殺的也不在少數。

當青木雅被交到青木師傅手中時，青木吾郎就打定主意要保護他。這樣人間罕見的美麗孩子，是應當得到上天庇佑的。他精心地養育他，栽培他，要讓他成為頂尖的藝伎，優秀到主人舍不得出讓。

菅原家對于非常出色的歌舞伎男孩，都是要保留的，畢竟菅原家的歌舞班在貴族圈子里很出名，要用來討好那些達官貴人，甚至有時要進宮為天皇演出，當然技藝不好不行。

青木下定決心要把青木雅培養為歌舞班的臺柱，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永遠留在菅原府，不必淪落為可悲的“禮品”。

沒想到，青木的一番苦心，卻被一個十多歲的男孩給打破了。青木做夢都想不到，僅僅十三歲的少爺竟然看上了8歲的青木雅，要他去當貼身侍從。

但是，才十三歲的孩子，應該沒有那些貴族老爺的齷齪心思，很可能只是因為寂寞想找個玩伴。

青木吾郎的腦子里分析不出因果，如果能成為少爺的玩伴，總好過送出菅原府去伺候那些神經質的老頭子。

但是，少爺的脾氣，從小就在府里的青木吾郎是很清楚的。一般來說，練習用的劍都是竹劍，不見血的，但是據說這個菅原府的小少爺，很小的時候就用竹劍殺了一個陪練，當時竹劍被發怒的少爺用手掌劈開，可怕的劍氣帶動著已經成為竹片的劍鋒穿透了陪練的小腹。

青木家以前是鑄劍師，三代前的祖先因為不肯為幕府鑄造一柄殺氣太重的劍而被賜死。從此青木家依照祖先遺訓將此手藝斷絕。父親說，劍是為有道之人鑄的，只有殺氣而無道的劍，是魔。

很可惜，“金陰流”的傳人，已經漸漸失卻了劍道之道，只圖劍技，肆意追求劍之殺戮而忘記了劍道的本意，就連一個尚未成年的菅原龍一，最后都只用真劍練習，他的劍術是在無數陪練的鮮血中練成的。據說等菅原龍一元服，那把鎮族的“天業云劍”就要傳給他，已經塵封百年的神劍，恐怕又要再次飲血了。

把小雅交給這樣冷酷無情的男孩，青木吾郎豈能不擔心。但是主人的命令不能違抗，他只求神能保佑小雅討小主人歡心，像這樣美麗絕倫的孩子，就算是嗜血小魔王菅原龍一，也應該動惻隱之心不會輕易傷害他吧？

“小雅啊，到了少爺那里要聽話，他說什么你就照辦，千萬別頂嘴。任何時候都要小心謹慎，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多長個心眼，機靈點，別惹少爺生氣......”

青木吾郎一邊囑咐一邊忍不住心酸，從小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就要離開了，而且還要進那么個“龍潭虎穴”，讓他于心何忍。

“爸爸，我怕......”青木雅已經隱隱感覺到青木爸爸的悲哀，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預感不是什么好事，對那個只遠遠在舞臺上看見過的少爺產生了無端的恐懼。

“別怕，乖乖伺候少爺，老爺說了，你還是歌舞班的演員，只不過少爺需要時要隨叫隨到，晚上要去伺候少爺用膳就寢。小雅平時還是可以回到爸爸這里來的。什么時候少爺厭倦了趕你回來，爸爸就帶你離開這里，回爸爸老家去種地。”青木吾郎不是說笑的，他已經打定主意，如果菅原府對青木雅不利，他真的會帶著他逃回老家去，種種地過著平凡的日子，也不錯。

青木雅第一次踏入小主人的房間，過于寬敞的空間和房間里充斥著的陌生的金屬氣讓他已經嚇得縮在墻角臉色蒼白，渾身發抖。

青木雅沒有卸妝，衣服也是戲服，保持著舞臺上楊貴妃華麗繁瑣的扮相，小小的身體不知所措地佇立在墻角，不留神還真以為是傀儡娃娃。

預想中兇惡的大少爺并沒有出現，雀躍著跳到他面前的是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男孩，兩只大眼又黑又亮閃耀著喜悅的光芒，哪里有青木爸爸說的那么可怕？

青木雅放松了心情，好奇地看著眼前的男孩，穿著便服的菅原龍一看上去跟戲班里同齡的男孩子沒什么區別，而對方也同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他。

看了半天，菅原龍一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拉起他的小手湊在眼前看了又看，捏了又捏，口中自言自語：“軟的哎，好小.......”當然，這是真人的手，自然不同那些木頭娃娃。

再伸手摸摸青木雅長長的眼睫毛，見那雙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菅原龍一竟然興奮地跳起來：“還會眨眼哎，太好了！”

似乎菅原龍一已經全然忘記眼前是個活人了，他真的只把他當成自己的新玩具——一個會動的活體娃娃。

從小跟族里的姐妹們一起玩，菅原龍一偷眼觀察，把女孩子玩娃娃那一套都記在心里了，于是他按照記憶中玩娃娃的過程開始對青木雅動手動腳。

青木雅慌了，他不明白為什么少爺突然上來解他的衣服，但是青木爸爸交代過，要完全聽少爺的話，不能有任何反抗，于是盡管害怕，還是咬住嘴唇任他擺布。

繁瑣的衣服太難解，菅原龍一哪里有耐心，看著被扯得亂七八糟的衣服，心一橫，摘下架上的劍一揮——綾羅飄散，青木雅身上的衣服瞬間裂成好幾塊，不用解，自然從身上滑落了一地。

青木雅嚇壞了，沒看見劍是如何砍掉衣服的，皮膚上也沒覺得有劍鋒劃過，就如一陣風吹過，自己的貴妃服成了五彩的碎片。

難道這就是青木爸爸說過的“金陰流”？太神奇！也太可怕了！

青木雅被少爺帶到湯池里，灑滿菊花瓣的池水將兩個少年的身體淹沒，菅原龍一認真地為他的“娃娃”清洗，很快臉上手上那些蒼白的粉褪去了，露出堪輿白玉媲美的肌膚。黑色的眼圈也洗凈，原來娃娃原本的眼睛比畫過還要漂亮百倍，不見了一點朱紅的嘴唇反而顯得更加紅潤，菅原龍一好像撿到了超值寶貝，激動得不能自已。

青木雅被動地任他擺布，有點害怕，但是又好像很好玩，畢竟還只是個8歲的孩子，在嬉戲中很快忘記了恐懼。少爺的身體看上去很瘦其實都是肌肉，結實得帶著強勢，讓他感覺這個身體很強大，強大到可以保護一切。

菅原龍一興致盎然地為青木雅梳理他長及腰下的黑發，讓那些滑不留手的黑絲繞上自己的手指，看著它們隨著重力纏綿地從指間滑走，再抓起來繞在指上，重復地纏繞著，樂此不疲。

“你叫什么？”終于菅原龍一想起來眼前是個人，不是個木頭娃娃，所以應該有名字的吧。

“我叫青木雅，少爺。”青木雅已經完全不害怕了，本來男孩間就容易熟悉，再說少爺都親手為他梳頭了，看了很多戲曲故事，如果一個人喜歡另一個，就會幫那個人梳頭發，所以，少爺應該是喜歡他的吧。

“嗯，小雅，你好漂亮啊。”菅原龍一捧著娃娃的臉感嘆。

戲班子里漂亮男孩多的是，所以從來沒人稱贊誰漂亮，現在少爺竟然這么說，青木雅羞紅了臉，沖著神情迷醉的男孩露出甜甜的一笑。

這一笑簡直像個霹靂，把菅原龍一小小的心用快樂炸滿。娃娃都是不會笑的，這個小雅娃娃竟然可以笑得如此燦爛，漂亮的笑臉好像春天的陽光令萬物迅速復蘇，也令菅原龍一心中不知不覺中萌芽了一種奇怪的情愫——他要這個娃娃，永遠，一輩子都不想放開。

菅原龍一抱著心愛的小雅娃娃出浴，親手為他擦干，換上已經讓下人準備好的新衣服，很盡心盡責地為娃娃打扮好，然后讓人送來飯菜，自己親手喂食。

青木雅有些尷尬，自己身為戲班的演員，又是少爺的侍從，怎么能讓少爺喂食呢？這不是只有下人為主人做的事嗎？

“少爺......我可以自己吃。”他小聲地懇求。

誰知菅原龍一將筷子猛地往桌子上一丟，沉下臉來：“娃娃不會自己吃東西，要喂的！”

青木雅被主人臉上突然出現的殺氣給嚇暈了，呆呆地看著他，一口飯含在嘴里不敢咽下去也不敢吐出來。

“你只是我的娃娃而已，不許不聽話，我讓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然要受懲罰！”菅原龍一繼續吼，至于娃娃犯了錯該受什么懲罰，其實他也不知道。因為那些玩娃娃的女孩子都很愛護娃娃，從來沒“懲罰”過。

含著飯的青木雅已經嚇得渾身篩糠，戲班子里的老師也很兇，但是都沒有此刻的少爺兇，那雙深幽的黑眸子里透出的是一股冷冷的殺氣，看的人骨頭都發涼。

漸漸地，一層水汽蒙住了那雙漂亮的眼，晶瑩地滾動著，卻不敢落下來。

菅原龍一愣住了，他腦子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娃娃應該不會流眼淚的啊。他小心地伸手，摸上那張精致柔滑的臉，立刻，那些亮晶晶的水珠滾落到他手背上，菅原龍一看著自己手上的濕潤，感受著那些水珠熱熱的溫度，才再次幡然醒悟，原來，這個娃娃是活的，是個人啊。

他把自己最心愛的娃娃弄哭了，菅原龍一非常沮喪，有些痛恨自己，看著那個哭得稀里嘩啦的人，好像再這么哭下去他就會化做春水流去無蹤似地，心里一陣發緊，趕緊爬過去把青木雅攬進懷里，用衣袖擦著那些淚水：“你不要哭啊，我只是想喂你吃飯。你別怕，我不會打你的，只要你乖乖做我的傀儡娃娃，我就會對你好。”

青木雅聽見“傀儡娃娃”，突然止住不哭了，怯生生看著小主人，聲音輕輕地說：“少爺，我會做傀儡娃娃，少爺如果喜歡，我可以做。”

但是菅原龍一誤解了他的意思，只當他同意乖乖做專屬他菅原龍一的娃娃了，于是非常開心地裂了嘴笑，讓青木雅靠在他懷里，繼續喂飯。

從此，戲班子的人包括菅原府上下都知道那個外族的“青木少爺”得寵了，少爺拿他當寶，不但好吃好喝供應著，甚至親手為他洗澡喂飯，伺候得像大爺。

菅原龍一白天要讀書練劍，這段時間青木雅可以回到戲班子里跟大家一起排練。

第一次回到戲班，青木吾郎像找到失而復得的寶貝，拉過來上上下下看了個仔細。很好，身上沒有傷，眼睛也不腫說明沒有一直哭。

“少爺對你還好嗎？”

“好，少爺是好人，小雅喜歡少爺。”童言無忌，說出來的話讓青木吾郎心中一凜。少爺可以喜歡你，也可以不喜歡你，但是哪里容你來喜歡或者不喜歡。青木擔憂地看著一臉幸福光彩的青木雅，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戲班子里當然也有不少嫉妒青木雅好運的，但再怎么說青木雅也是不同于他們的，是要被稱為“少爺”的人，嫉妒也只能暗暗在心，有的甚至來巴結他，希望能借得寵的青木少爺穩固自己可憐的地位，不要被送出府去。

青木雅當然不了解他人的想法，他像一張紙純潔得一片空白。回到青木爸爸的小屋，他把傀儡戲班的道具拿出來，找了木頭和針線，認真地做起了娃娃。

青木雅的手很巧，做出來的娃娃總是最精致的，娃娃的臉也畫得最美麗。這次他做了個貴妃娃娃，因為少爺說過喜歡戲臺上的貴妃。

青木雅做得很用心，一針一線地縫著，嘴里還對它念叨著：“要變得漂亮哦，要討少爺喜歡哦，要讓少爺開心哦。”那神情就仿佛它真的有生命能聽懂他的話似的。

當天晚上去菅原龍一房里伺寢時，青木雅將娃娃藏在了懷里，他要給少爺一個驚喜。

菅原龍一回來看見自己的娃娃乖乖等在房里，心情大好。讓下人送來飯菜，自己先不吃，卻把青木雅抱在懷里一口一口喂著。

“這個好吃嗎？”

“那個好吃嗎？”

不厭其煩地每道菜都征詢著意見，只要青木雅說不好吃的，以后就不許再端上來。

“少爺，你也吃。”青木雅不好意思讓少爺餓著肚子，乖巧地勸道。

“嗯，那小雅喂我吃，”菅原龍一指了指盤中的炸蝦，見青木雅用筷子去夾，連忙阻止，“不，小雅用手拿起來喂我。”在龍一的認知里，娃娃是不會用筷子的。

青木雅聽見命令愣了愣，呼地紅了臉，但還是聽話地手指捏起一條蝦，有些羞澀地送到菅原龍一嘴邊。

菅原龍一嚼著那細白小手送來的蝦子，滿意地笑了，果然還是真人娃娃好，既聽話又好玩，重要的是可以跟主人有互動，不像那些木頭娃娃，不管說什么都一個表情。

吃完飯，例行的節目是洗澡。這次青木雅穿著菅原龍一令人做的衣服，不像戲服那么復雜，只要解開腰帶，絲綢的華服便瞬間卸落，衣服滑落的剎那間，一個小東西滾落出來——是個傀儡娃娃。

“這......是什么！”菅原龍一反射性地往后一跳，盯著地上的娃娃驚愕地看了半天，這個娃娃跟戲臺上的貴妃一模一樣。

青木雅笑了，彎腰撿起娃娃：“是我生的孩子。”

看見菅原龍一不可思議的表情，青木雅再次笑彎了腰：“騙少爺的啦，不是我生的，是我做的，送給少爺。”

菅原龍一“唰”地慘白了臉，他不明白青木雅是如何知道他心中藏著的隱秘的，竟然做了個娃娃來送他，豈不是明擺著在羞辱他，連青木雅臉上漂亮的笑容也變得如同嘲諷。

被洞察了私密的菅原龍一惱羞成怒，回身抽出利劍一揮，冰冷的煞氣如秋風般卷起一道白光，青木雅手中的貴妃立刻被攔腰斬斷，身體“咚”地一聲飛落到墻角，而留在青木雅手中的，只剩下半截身體。

“啊——”被驚嚇到快發瘋的青木雅幻覺中似乎看到手中娃娃的身體噴泉般涌出血來，他驚叫著一松手，娃娃殘破的身體落到地上，隨著一起落下的，是青木雅暈厥過去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