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jié) 吳炳生我只想做一名“掃地僧”

2016年深圳市“年度教師”提名獎獲得者 吳炳生

不是每個歷史老師都叫阿炳

我從沒想到自己會變成今日的自己——歷史老師阿炳。

當年，我在高中是選讀理科。高考志愿填報在“專業(yè)服從調(diào)劑”欄懵懵懂懂寫上了“服從”二字。

我順利跳進了“史坑”（當年系主任顏廣文教授在新生見面會上所說），成了華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02級的一名學生。五千年悠久的歷史，有汗牛充棟的史料，龐雜浩繁的卷帙，古往今來的說評，千古流傳的演義，可我看不到風浪涌，更無法于史海鉤沉中拾貝。我想，我更多是那個喜歡在海邊玩沙子的熊孩子。

孩子，總有長大的一天。熊孩子，也一樣。

2006年7月，我畢業(yè)了，那個夏天，絲毫不寧靜，知了叫個不停，雨來得也是那么急。現(xiàn)在想起，那個夏天，像是被風吹過的夏天。

那年秋天，我到了深圳市觀瀾中學任教高中歷史。當時，我就問了自己第一個問題：歷史教什么？

不是死記硬背，不是照本宣科；歷史，有溫度，有深度，更具生命力；應(yīng)該將這些東西呈現(xiàn)給學生。即“教給學生一生有用的東西”。

時光如流，11年過去了，我現(xiàn)在仍然為上面那段“宣言”而奮斗，激情澎湃，不忘初心：認認真真?zhèn)浜妹恳还?jié)課，掏心掏肺上好每一堂課。

撒一個謊要用無數(shù)個謊來圓。

因此，第二個問題：歷史怎么教？

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的做法。

一、借助古詩詞

為了幫助學生理解古代中國經(jīng)濟的男耕女織，與其生搬硬套，不如引用木蘭辭：“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則是對唐朝坊市制生動的詮釋。“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則凸顯了唐朝商人低下的社會地位。

二、以小見大

提到革命圣地——井岡山，學生總會問：為什么是井岡山？而不是梧桐山？

我就問學生：觀察過年級走廊沒有？你們覺得哪些地方會有紙屑或者塵垢最多？

就是班級與班級之間交界的地方。2班認為那是3班打掃的范圍，3班認為那是2班打掃的范圍。井岡山就地處湘贛兩省交界。

生存在夾縫中，最危險也最安全！因此，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三、哲理思辨

我常常問自己：課堂的改變，能給學生帶來什么？

在我們的生活中，從來不缺乏偏見，甚至理所當然的偏見。提到唐朝就想到盛世；談及清政府就等于腐敗無能。有人以為搞化學的就是搖試管的；搞考古的就是挖墳?zāi)沟摹?/p>

所有這些都是想當然。

課堂是我破除這樣那樣偏見的主戰(zhàn)場，它總能給我力量和溫暖。我的解說不一定權(quán)威，但客觀的思考角度，是有益的。

美國的獨立戰(zhàn)爭是民族解放戰(zhàn)爭，但在宗主國英國看來，那就是——叛亂！

第三個問題：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陪伴，是最好的教育。在海邊與孩子們一起玩沙，也是一種教育。這11年，走了許多路，總是圍繞著學生們的進步；吃了很多苦，都是為了給孩子們更多的甜。

我不忍我的學生未曾長大便已衰老，未曾追求便已放棄，未曾希望便已絕望！

我祝福每一粒種子，都綻放成春天；學生奮斗過的每一片麥田，都渲染成金黃。

我堅信，只要方向正確，總有一天，陽光會打在臉上。所謂的光輝歲月，不是后來閃耀的日子，而是屢遭挫折時，你對夢想的堅持。你是否有勇氣，對自己忠誠到底？我是阿炳，我為歷史代言！

我是誰？

我是一名人民教師。

站上三尺講臺的第一天，我就開始思索：老師到底是干什么的？

傳道、授業(yè)、解惑？教書育人？我，一直在尋求。

我記得，2004年6月，教魏晉南北朝史的陳長琦教授在學期最后一節(jié)課時說：往后人生旅途中，遇到困惑，遭遇挫折時，就時常問問自己：“我是誰？”

因此，在這十幾年中，我一次又一次問自己：我是誰？

此刻，我的答案是：我是深圳市觀瀾中學的一名高中歷史老師——吳炳生。

吳炳生，是我的姓與名，是父母給予我的禮物，即生命，我永懷感恩。

高中歷史老師，是我的職業(yè)與任教科目。身為老師，我的價值何在？我的理解，老師就是幫助學生建筑夢想的人，“成人一愿，勝造七級浮屠”。

我上好歷史課、任備課組長，成為優(yōu)秀班主任、做好年級長。這一路，陪伴著孩子們，也見證他們的成長。我不停為他們加油。因為他們的希望就是我的希望，他們的苦難就是我的苦難。

我看著他們淚流滿面，我看著他們活出精彩……我看著他們，不停為他們加油，因為我就是他們的一部分。

孩子們放暑假、大學畢業(yè)、工作后都會回母校找我，說說笑笑，聊聊各自的近況，談?wù)剬淼拇蛩恪?/p>

我們不常見面，可每次見面，別離時，都會緊緊抱著對方，在彼此耳邊輕聲說：“十年后，你會是誰？”

那一刻，有一種力量，從指尖悄悄襲來，有一種關(guān)懷，從眼中輕輕放出。那一刻，我們無言以對，惟有祝福：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

不是杰出者才做夢，是善于做夢者才杰出。

為什么我們總是眼含淚水？因為我們愛得深沉；為什么我們總是精神抖擻？因為我們愛得深沉；為什么我們總在不斷尋求？因為我們愛得深沉。愛深圳這片熱土，愛我們的校園，還有我們的孩子們。

我是誰？我是幫助學生建筑夢想的人。

我會是誰？我將會是一輩子的老師。

中年瘦子阿炳

阿炳，很瘦，也不高。

因此，我樂意他人叫我——中年瘦子阿炳。我身邊的很多人總是問我：“你怎么這么瘦？”

“老師，是掏心掏肺的人。怎能不瘦？”

每當“肥美”的人將他們羨慕的眼光灑向我身上時，我總是弱弱地說：“你們的肥是暫時的，我的矮（165厘米）卻是永恒的。”

生活中，有人減肥，有人沒糧餓死。

我，生來就是個很普通的人。因此，每一次努力，都竭盡全力。

有人希望永遠年輕。我已三十五，早已進入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祈求年輕會令我很尷尬。我要認認真真地做一個中年人，為家庭為國家負起應(yīng)負的責任，活出中年的色彩與自豪。

有人喜歡一直幻想。曾經(jīng)的我，也喜歡幻想。小時候，我幻想擁有的東西是糖果。中年了，我的幻想自動演繹為“賺大錢買糖果”。如今，我已買得起裝滿一整個房間的糖果，卻買不起“房間”來存放它們。當社會將一個人的身份翻譯成一座房子時，我認為，我應(yīng)該在課堂上深入地與孩子們探討——根植他們的認知。

空姐，有最優(yōu)良的公眾形象；那不是乘客必需的，我們要的是準時的航班。BMW（寶馬）, BYD（比亞迪），或者電動單車，都是出行交通工具；并不會因為你待在寶馬里就長高了一厘米，也不會因為我騎小黃車而矮了一截。馬云喝可口可樂，特朗普喝可口可樂，我們也可以喝可口可樂。可口可樂就是可口可樂，馬云所喝的可樂并不會比我們所喝的更好喝。

有人追求成為高級人。“版納有樹，海南有船，紐約有房，香港有身份，北京有人。”我希望我的學生不要成為那樣的“高級人”，而是做一名普通人，成為快樂的平凡人。

“那些高高在上、享盡奢華的有錢人擁有你所沒有的東西，他們的東西一定比你的東西更好，因此，他們一定比你更幸福。”

這是錯誤的認知。

我們兩人到西餐廳去，消費了四百多。而同樣我們兩人到校門口（初高中、大學）的小吃店，吃得比餐廳的更飽，才花了五十或六十塊，然而，我們的心情卻無比愉悅，滿滿的幸福。

高級，無關(guān)乎金錢，而在心態(tài)。人間事大多與金錢無關(guān)，與心態(tài)才有關(guān)。

生活，沒有高低。有人吃肉，有人喝粥。我喜歡有人哄我睡覺，但我不喜歡被人趕去睡覺。這是我的快樂。

從今天起，與遇見的每一個孩子，告訴他們我的快樂。那生活的喜悅告訴我的，我將告訴每一個孩子。

巨愛周杰倫的阿炳

鄧哲，男，是我的學生，現(xiàn)在就讀高一。

巨愛周杰倫的阿炳，這是他對我的印象。

物理世界，為了研究運動，需要選參照物。我的世界，為了定義自己，離不開我的孩子們，還有我的課堂。

我不追星，可孩子們認為我是周杰倫的鐵桿粉絲，林志玲更是我的夢中情人。

“我給你的愛寫在西元前，深埋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用楔形文字刻下了永遠”（《愛在西元前》）、“我聽說通常在戰(zhàn)爭后就會換來和平”（《爸，我回來了》）、“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你眼帶笑意”（《青花瓷》）……

這些歌詞都是我的課程資源，也是孩子們論證“阿炳是杰倫粉絲”的豐富史料。

身為人師，一言一行，不得不慎。因為，豐子愷老先生說：“孩子的眼光是直線的，不會轉(zhuǎn)彎。”

每個人都不止有一面，不同的學生和我接觸會看到我不同的呈現(xiàn)。

“阿炳是我見過的最不稱職的歷史老師，但也無疑是見過的最優(yōu)秀的歷史老師，沒有之一，只有唯一。”（郭彩榕，現(xiàn)就讀高一）

有時，我也會糾結(jié)，很迷茫。魚與熊掌欲兼得而不能。

按照“知識與技能、過程與方法和情感態(tài)度與價值觀”的方式去設(shè)計教學，我比較難做到。照本宣科，我無法做到。我的歷史課，沒有課后作業(yè)。我的歷史課，沒有背誦，只有記住。爸媽的生日，是我們記在心上，并不是背在腦里。人生關(guān)鍵時刻，背的東西往往靠不住。我想讓我的歷史課——“特立獨行”（王小波）。

“阿炳是我見過最另類的老師，上課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卻卓有成效。”（林廷都，現(xiàn)就讀高一）

“阿炳的課堂十分幽默有趣，通過各種人、事、物講人生道理，看似吹水，實則暗藏殺機。下課自己擦板書，絕不留下一片云彩。”（陳婧萌，現(xiàn)就讀高一）

（注：課后自己擦板書，我給學生的解釋是：“我的字太丑，有礙班容，不宜影響他人心情，尤其是其他科任。”）

……

“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橫沖直撞被誤解被騙，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總有殘缺。我走在，每天必須面對的分岔路。”（孫燕姿《天黑黑》）

每一節(jié)課，都是現(xiàn)場直播；每一句話，皆會留下痕跡。我的課堂，絕不完美；我的教育，也有后悔。

“想想說人生無悔，都是賭氣的話。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一代宗師》）

令人欣慰的是：“平凡的你，平凡的我，組合成不平凡的我們。”（鄭依婷，現(xiàn)就讀高一）

掃地僧：阿炳

春眠不覺曉，庸人偏自擾，走破單行道，花落知多少。

跑不掉。

每個人都是單行道上的跳蚤。每個人皈依自己的宗教。每個人都在單行道上尋找。——（王菲《單行道》）

參加市區(qū)“年度教師”的評選及有幸選上“年度教師提名獎”后的省內(nèi)外巡回分享，這都是我在單行道上的“找尋”。

人有那么多不快樂或那么多對于金錢的執(zhí)念，便是因為“還沒找到”。但所謂“沒找到”，其實是人們“都去找別的”了。

2016年深圳市“年度教師”活動，已經(jīng)落下帷幕。我的故事，應(yīng)永不停歇，但此刻，它也要暫停了。

你若一定想知道我“找尋”的答案。我就分享一個佛教小故事。

一個小和尚問得道高僧：“您得道前是做什么的？”高僧說：“我得道前挑水劈柴。”小和尚又問：“那您得道后做什么呢？”高僧說：“得道后也是挑水劈柴。”小和尚問：“那有什么不同呢？”高僧說：“得道前挑水的時候想著劈柴，劈柴的時候想著挑水；得道后挑水的時候就想著挑水，劈柴的時候就想著劈柴。”

從明天起，我就做一個幸福的和尚，劈柴，挑水，好好掃地。

因為“只有用心才能看清楚，真正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小王子》〔法〕安東尼·德·圣-埃克蘇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