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前輩？”

計優看蒼鳴已然陷入沉思，心中特別怕他反悔。

蒼鳴倒是沒理會計優，反而越想越覺得后怕：計皓當上大王后便傳來朝榮身亡的消息，可那丫頭怎么可能死，這般長的時間，怎的沒有信兒來？

是應當找人探聽一下，回頭又想起來計優還在藥桶里：

“啊？那什么小優啊，老夫想起來有些事情要辦。你現在還很虛弱，少時會有弟子幫你穿衣，膳食也會送來，有任何需求就吩咐門口的弟子，好好睡一覺，醒了就沒事了。”

蒼鳴語速極快，計優的嘴角一個勁兒的抽動：小優？

剛才明明還稱他為殿下，蒼前輩還真是一點都不見外。

既然叫的這么熟絡，那他和李矚算是……成了？

“那前輩……”

蒼鳴這一腳剛邁出去又退了回來，朝榮雖是不在，但計劃還是要進行的。

他轉而笑道：

“老夫已將輝夏公子風的生平擬好，在案上，你拿去通背。以后你就是任風，任風就是你。云幕太子優已死。”

計優一愣：“不是，前輩.......”

蒼鳴摸上腦袋，這年紀大了就是健忘：

“任風容顏被毀，你就說是神醫蒼鳴給你變了相貌。記得要說是‘神、醫’。”

計優聽得莫名其妙：“……哦。”

蒼鳴這才開始步入正題：“任風的姐姐任雅，就是輝夏公主雅，可有耳聞？”

前輩究竟想說什么？

最初是李矚，方才說到公子風，現下又變作了公主雅。

“......嗯。”

“任雅在有玄山，等你好些了，老夫帶你見她。”

蒼鳴上下端詳著計優，恨不得這人現在便能康復，起身同他出門。

計優一蹙眉：“這和我......”

蒼鳴想了想，好像這事確實跟計優沒什么關聯，他便又補充道：

“你殺了任風啊，你得負責。”

計優已經不想說話了。

“前輩不如直接了當。”

蒼鳴收卻方才的嬉皮笑臉，眸子一垂，輕聲道：

“任雅要向鳳棲國復仇，定然先要依附別國，實力稍弱于鳳棲的云幕國自然是首選。一旦偃君聞悉，難保不會北上攻打云幕。你以任風的身份勸說她放棄這個念頭，方是良策。”

計優這才明了蒼鳴的用意，初見面時還以為高深莫測，后來接觸又覺得甚是親和，如此這番言語，無疑是個老狐貍：

“前輩是在同我談條件？”

蒼鳴沖計優拱手行禮，再抬頭時掛上了一種長者般的慈愛笑容：

“正是。老夫于任風公子中毒垂危之際出手相救，只為少起戰火。”

這倒好，稱呼直接又改成“任風公子”了，他何時答應了？

計優暗咬著嘴唇，雅公主未死，輝夏的殘余力量便還在。

從前他挑撥鳳棲和輝夏的關系，只為給云幕國發展之機，不想卻致輝夏亡國。

任風對自己有恨，想要復仇在情理之中。

如同蒼鳴所說，現“云幕太子”已死，公主雅要對付的只有鳳棲國君偃良征，要復仇的自然也是偃良征。

據說偃良征天生力大，殺人如麻，能以一敵百。脾氣又極差，說打便打。

蒼鳴所說不無可能，云幕是否能與鳳棲國一戰還需斟酌。

而任風與雅公主乃一母同胞，若是能出面，確有化解的可能。

計優輕輕嘆了口氣：

當初應了“追風”這名字，完全就是因為李矚認錯了，他那時候不想多事，也不想再當回太子。

誰想到誤打誤撞，竟是又惹了這般事情？

“若是不答應，前輩會殺了我？”

蒼鳴沉聲道：“任風公子無需總拿性命說事，這天底下比死難受的多得很......公子好生考慮。”

“等等。”計優忽然想到了什么，叫住準備告辭的蒼鳴，“這和李矚......有關嗎？”

蒼鳴沒回頭，光揚了揚眉：

“公子也算是個聰明人，該講的，老夫已為您講明，但憑君意。不會為難您，若是不愿，康復后還請離去。至于小矚......”

蒼鳴終于回過頭，對著計優一笑，擺出一副“知道你會在意而且一定會應允”的表情：

“開春偃君便會將她接入鳳棲。她若喜歡您，誰都攔不住，就怕是還沒到那個程度吧？”

計優陷入沉默，蒼鳴轉身，直到走到門外才等來一聲：“好，我答應你。”

蒼鳴心滿意足，跨出去，輕輕合上了門。

就聽蒼鳴沉穩的聲音在不遠處同弟子講話：

“啊，茂德，你來的正好。你力氣大，一炷香后將追風少俠扶上榻休息。”

“是。”

這回應的聲音有些熟悉，計優記不起來在哪里聽過，他獨自待在藥桶里，腦子里暈沉沉的，根本就沒多想進來的就是那個傷了他的王茂德。

而且，王茂德沒有等一柱香，他是在蒼鳴走后便進來了，這是后話。

現下計優想的是：

這個蒼鳴......是故意的，利用他喜歡李矚這點，逼他假扮任風為其做事。

計優感覺自己又被耍了。

為何是又？

他重重嘆了口氣，母后評他頑劣不思進取，父王說他無才難堪大用，連王弟計皓都敢騎在他頭上耀武揚威。

禮法言嫡長子掌太子位。

若他真頑劣，大可不必如此勞心費神；若他真無才，輝夏早就一舉踏平云幕；若他再狠一些，墨夫人和計皓還能活在世上？

五年前，計優趴在假山背后偷看弟弟，他發覺計皓變了，從前弟弟不喜讀書愛鬧愛玩，如今卻手不釋卷。

“太子殿下。”溫和的聲音來自他身后，嚇得他汗毛豎起，怯怯轉過頭去。

一個穿著素雅，瘦瘦高高的人沖他行禮：“在下是二公子的教書先生，姓凌。”

計優記不清當時聊了些什么，可自那之后凌先生就很照顧他。

而且，而且總說他長的好看。

他覺得凌先生怪怪的，但對他是真的好。

先生說他天生適合習武，將縛靈絲給他防身用。

凌朝榮僅授弟弟詩書禮儀，無人知道看似文弱的凌先生也會武。

直到最后計皓離開王宮去了封地，先生自然也要同去，他在城墻上偷偷地看。

凌先生那天騎了一匹白馬，好像知道他在一樣，回了頭，沖他饒有深意地一笑。

計優開心地想，那是他們的秘密。

后來才知道，凌朝榮不只是教書先生，還是弟弟計皓的謀士。

更是沒想到，凌朝榮也耍了他，耍得一氣呵成四平八穩！

云幕王涂廿七年九月十三，太子案發生前月。

彼時計皓已經被召入宮四月有余，凌先生自然也跟了過來。

凌朝榮深夜到訪，見到他便憂心忡忡道：“君上之疾怕是……”

計優對父王的病很是掛心，但苦于墨夫人將各方消息悉數封閉，他根本無任何機會去探視，身邊的謀士便提議去請凌先生。

而凌朝榮哪有那么好請，贈了千金，錢收了，人沒來。

直到今日。

計優別無他法，打不起罵不得，誰讓凌朝榮是王弟的謀士！

他忍痛將盞中酒一飲而盡，“啪”一聲摔在案上，借著酒勁道：

“先生可有辦法讓本宮見到父王？”

凌朝榮默默斟酒給他，保持著一貫地平心靜氣：“自然是有。”

計優扶住盞的邊緣，看清冽的酒泛起陣陣漣漪，這是凌先生來訪的真正原因嗎？

他希望是，可惜，不是。

不久，計優假扮成宮人去探望父王，也從沒有想過那次是他見父王生前的最后一面。

殿內雕梁畫棟，彌漫著一種濃郁的沉香味道。

計皓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父王是不是還會罵他不成器，是不是還會氣得朝他扔東西，是不是還要罰他抄書不準吃飯……

老國君計凃躺在王榻上一動不動，喉間發出悲涼又沙啞的聲音：“何人？”

計優鼻子一酸，噗通跪在父王身邊：“父王……”

老國君沖他招手，那只手骨瘦如柴，他心驚肉跳之下忙握住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