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云殊真的好了,王大也再沒有動過偷的念頭,他覺得這是對病中云殊的承諾,絕不能再犯,如若不然,云殊會再次病重,這個世界上難得還有云殊這般為自己的,定不能再讓他受那樣的罪了。
雞蛋黃帶來的衣衫是他家姐的,姐姐穿不著的,壓在箱底,他來的時候他娘翻出了一兩件讓他一道帶來。
云殊穿著雞蛋黃姐姐的衣衫,臉上的秀氣更是藏不住的發散。王大直調侃,說他要是個女娃娃,還真就給自己當了小媳婦了。云殊只低著頭不說話。
沒奈何,只得里頭穿著女衫外頭穿著王大給的破衣。
王大帶著云殊,一如往昔給莊家送柴禾,上次偷藥的事兒沒被逮到,但看到那七叔總有些許歉意,因為沒莊老鬼在的時候,七叔也沒少過他一個子兒,轉頭一想,七叔的一碗藥救了云殊一條命,也算積了大德了,與他而言一碗藥錢只是少喝一碗酒的事兒,這么一想也就釋然了。
今日入城,城里無比熱鬧,抓了人問才知道宮里頭,那個伺候了前皇帝一輩子的張公公衣錦還鄉了,說是三刻鐘后就要入城,城民們都等著看那宮里出來的人該是怎樣的排場,一條街上早烏壓壓擠滿了人,王大看著云殊皺了皺眉。京里來的人,云殊還是少見為妙,于是轉頭便拖著他給莊家送柴禾去了。
七叔給二人開了后門。照著以往,六個子兒,正要銀貨兩訖的時候,莊老鬼蹦了出來:“這樣的柴禾怎么值得了六個子兒!”
他今日一身土黃花軟緞,襯的他分外的圓。
“老爺,再過兩刻鐘,張公……那位,便要入城了……夫人已經在城口等著了,方才差人來請過了,老爺還是速去吧……”七叔提醒。
“本老爺知道,正要去的……”后門近便后門出,他這一身肥肉,能省半步是半步。
身后鶯鶯燕燕的四個姨娘揮著七彩帕子從里頭裊裊地出來,嘴里盡嚷著要與老爺同去。
莊老鬼只道一句:“今日場面,豈能帶著你們,你們乖乖在家待著。”
四個姨娘,一個肥老爺,老爺要走,姨娘不肯,一番拉扯,莊老鬼那一身花軟緞竟勾在了王大他們送來的一根柴禾枝上,勾出了一道絲。
“呀,老爺,緞子勾絲了……奴家陪你去換一件吧……”一個綿軟的聲音從這群姨娘中傳出。七叔本要給銀錢的手和王大本要接錢的手都停在了半空。
空氣凝滯了一個眨眼,隨著莊老鬼一聲凄厲:“我的花軟緞!”所有姨娘都怯怯站在一旁,不敢動作。
莊老鬼手抖著捧著衣角,瞇瞇眼變成了三角眼,還是那種火花四濺的三角眼,咬牙切齒地盯著王大二人,又看著七叔給錢的手,他一把撣掉:“給什么錢,還給什么錢,我這一身花軟緞,這兩個狗東西送一輩子柴都賠不起,竟然刮花了我的衣衫,我的花軟緞!”莊老鬼越說越凄涼,越說越傷心,伴隨著一聲:“來人,給我打!”王大拉著云殊開始狂奔逃命。
“明明不是我們……”云殊被王大拖著,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還指望跟這種人講道理?”
身后一群家丁抄著家伙事兒猛追,眼看就要到巷口,前方卻堵滿了人,如一群長頸鵝,汲汲昂首。
王大拉著云殊奔命,早已忘記了云殊大病初愈,未察覺云殊的臉色早已慘白如紙。
待他發現手里一空,云殊已捂著心口倒在了地上,身后追趕的家丁近在咫尺,棍棒朝天,直朝王大而來。
王大一個箭步上前,將云殊護在身下咆哮:“殺人了,莊府殺人了……”
被擠到巷子里看熱鬧的婦女聽到動靜一轉身,此起彼伏的驚叫聲傳開,家丁們舉著棍棒的手瞬間收下,背于身后。
關注二人的人越來越多,家丁們只好悻悻離開。
正當王大搖著癱軟的云殊的時候,一根拐杖送入眼簾。
他一抬頭,那人衣著華麗,頭發花白且稀疏,一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的模樣,正攙扶著他,身后整整齊齊的跟著八個低著頭的小少年。
“張爺,這巷子腌臜不堪,您金貴的身子,怎么能到這種地方來呢,小的已經在摘月樓備下了席面,張爺還是先去那歇一歇吧,旁的事,交給底下人做就成了……”
王大看著那諂媚賠笑之人,一口烏牙外漏,臉上的痦子隨著他說話一抖一抖,這不就是城東那朱員外嗎。
他喚他張爺?嘴上無髯,還能讓這向來趾高氣揚的朱員外這幅狗腿樣,十有八九就是那張公公了。
王大又不著痕跡反著手又往云殊臉上抹了兩把泥。
那張爺抬了抬手,身后的少年便將朱員外請了下去。
張爺吃力地蹲下身,笑瞇瞇地盯著王大:“這孩子是你什么人啊,這般護著他?”
王大咽了咽口水,盯著這張滿是褶子的老臉:“我弟弟……”
張爺看了看耷拉著頭的云殊,手隨意一伸,身后的少年便自覺遞上了一方絲帕。
那張爺拿著絲帕,手靠近云殊,王大一個挺身擋在云殊身前,身后出來了兩個少年,將王大架開。
本來他只是單純的擔心這張爺看到云殊的臉,畢竟是京里來的,云侍郎定是識得的,結果自己被人一架,毫無反抗之力,不免心中驚恐:“你要干什么!”
只見那張爺不緊不慢的拿著帕子替癱軟在地的云殊擦著臉。
“多好的孩子啊……”張爺一聲感嘆。而后直起身,在身旁少年的攙扶下緩緩轉身。
架著王大的二人也松了手跟隨離開。
王大背起云殊,穿過人群,到家之時整個人都是懵的。
待將云殊放到床上,關上房門,吊著的魂才稍稍松懈,這才發現自己的心跳的快要破了那層薄肚皮。
‘不行,不能讓小殊再進城了!’
躺在床上的云殊半睜著眼睛,蚊聲要水喝。
可巧水都喝完了,他出門便要往那缸里舀水,剛舀起,想起云殊說的飲水要燒開。他手指沾了沾,潤了潤云殊的嘴:“小殊,燒開再喝。”
云殊艱難微笑著微微上下晃了晃頭。
燒開的水,只舀了小半碗,王大急急吹了吹喂給云殊。
喝了水的云殊臉色轉好了不少,緩緩起身。
“小殊,那個張公公你老子識得他嗎?我方才看他盯著你的眼神,我都害怕!”
云殊點了點頭:“我父親他識得的,但是不識得我……我只他聽父親提起過這個人,他……”
云殊突然住了嘴。
“他什么?”王大追問。
云殊搖了搖頭,道了句沒什么。
“往后送柴,只我一個人去就成,你在家待著,等咱稍稍攢點路費,咱就離開這,太危險了!”王大道。
“咱們?離開?”云殊汪汪水眼凝視著王大。
王大鄭重點頭。
云殊軟軟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