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秒速的乞丐

  • 水母咖啡館
  • 瑪麗蓮孫女士
  • 10551字
  • 2020-04-29 16:22:03

梁天被敲門聲吵醒迫不得已起床,雖沒有不悅,但在保安老劉看來并非如此,只得憨傻露出一口黃牙看著他。

“誒,我說,你這個年輕人不能總是這樣窩在家里,還是多出去走走。怎么樣,我跟你說啊,我有一個奇妙的想法。”

梁天對‘什么奇妙的想法’一點興趣都沒有,他正思忖著回床上睡個回籠覺,只是他現在對一個陌人生對自己的熱心產生了興趣,這個保安老劉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我不懂你的意思。”沉默許久,梁天才冒出這么一句。

這根本就是沒頭沒尾的話,老劉看上去似乎也不在意,他堅持要將自己這奇妙的想法說清楚明白,不等梁天同意穿著解放鞋跨過玄關就走進客廳,梁天傻愣了半晌,老劉也自然認為自己得到了許可。

客廳的墻角十幾個空置的酒瓶和大大小小的垃圾袋,老劉嘖嘖地從口中發出感慨:“呦,房子是不錯,一個人住可惜了,你是一個人住吧。”

那眼神和‘房子’毫無關系,而是真心為此感到可惜。

梁天頓時全身僵住,什么話也說不出口。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面對這樣的事情,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什么方法避免這樣的局面。

在老劉的眼中,梁天一定就是個不思上進的人。成天無所事事四處游蕩,喝酒打牌,證據就丟在墻角。

老劉六十出頭,一頭的白發在風中就像散落的柳絮,他雙手撐在兩腿的膝蓋上,小心翼翼坐在沙發一角,似乎對沙發材質更有興趣,左手的小指頭摩挲著真皮的沙發角,根本沒發現梁天如芒在背地不自在。

“我有一個朋友,不過這個朋友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我不好說明,你自己和他多來往就會知道了,他那里正好缺個人手,我想來想去覺得你們兩個人很合適。”

“啊?”梁天不知如何接話,因為他并不確定老劉是想給他介紹工作,還是介紹女朋友。

這樣的談話,他沒遇到過。喉嚨黏在一起,呼吸都變得不順暢。他突然想起是不是應該給客人倒杯水,不過當他打開冰箱,發現只有啤酒。

“想來一瓶嘛?”梁天還是將啤酒遞到老劉面前。

“我想了一個晚上,就覺得你們一定合得來,所以就給這個朋友說了,他讓你今天下午就過去,直接上班,根本不用走什么流程。我也想著這樣挺好的,所以趕快來通知你,這是電話和地址。”

梁天嚴重懷疑老劉眼睛有問題,他根本沒發現自己是何時起身離開,對遞到眼前的啤酒也視而不見,他只得將冰涼的啤酒瓶輕輕放在茶幾上。

現在最好還是保持沉默,不知為何,他總擔心老劉會說出什么更令他吃驚的話,因為這個人突然出現,已經算是一種驚嚇了。

果然,老劉顫巍巍地從褲兜里掏出一個指頭大小的紙團,不等梁天打開,大步穿過客廳和玄關,消失無蹤,和突然出現一樣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然后,梁天徹底清醒。“罷了罷了。”他如此想。將啤酒直接灌進喉嚨,灌得太急,嗆出了眼淚。

如何打發這一天哪?他滿腦子都是這個疑惑。

冰箱空空,肚子空空,只能在小區外的餐館吃飯。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餓了,他昨夜又夢見了水母,躺在水母里隨著海水上下浮動,像極了地震后的眩暈,雖然極其微小,還是令人感到不適。

最好還是先填飽肚子,一碗面簡單解決。梁天這樣想著穿好襯衫,拿起茶幾上的鑰匙,老劉那團紙被他揣進褲兜,準備出門后丟掉,從鞋柜取出皮鞋。原先妻子還在時,總會在這個時候嘮叨他一句:“皮鞋該上鞋油了。”

此時,他想說點什么,周遭卻沒有會傾聽的人。啊,是這樣,只能這樣了。

失業一年多,面試官眼中的梁天是個奇怪的家伙。他驕傲地堅持經驗是不可多得資本,也認為強勢也是一種必須。面試官幾乎無表情說出:“經驗豐富并不代表能力。”或“離開太久,關系變化都很大,經驗又有什么用處。”梁天馬上也能察覺到面試官的異樣,內心翻滾,懊悔和懷疑,他已經分辨不清。這就是一場戰爭,不是他亡便是自己死,沒有負傷者。

最后一次,雖通過初試,直接與總經理進行視頻面試,梁天坐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面對那模糊不清的投影幕布。

“你會難過嗎?”幕布里坐在實木辦公長桌后的總經理問道。

“難過有什么用,不該先去找解決方案,解決問題嘛。”

“然后呢?”總經理口詞不清地問道,看不清他的表情,梁天一點頭緒都沒有。

“然后總結經驗。”官方式回復,梁天感到疲倦不堪。

“你還是不會難過嗎?”

“難過,為什么?”

“我就會難過,會想這一定是自己出了問題。”

霎時間,空氣突然凝固,幕布兩邊的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你出問題了,得‘糾正’才行。”

梁天從那天開始懷疑他是不是一個壞掉的玩具。

現在,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一次面試機會,他根本無法相信。

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個【正常】的人嗎,是不是已經被【糾正】好了呢?

天空低層的云靄壓得人喘不上氣,梁天開著那輛寶萊車繞上了二環。

一改以往徒步,他認真的打理了汽車,并在小區停車場裝了滿桶水沖洗了汽車,這輛銀灰色的寶萊經過一番打掃,煥發出意外的光彩,他滿意地看著這個老家伙,是的,現在還在他身邊的也只有這個老家伙而已。

梁天從二環向內側拐到主路,一路緩行,車已從科華北路川大西門前經過。自己為什么會到這里?梁天竟已找不到任何頭緒。他將車停在亞太廣場旁的地下停車場后,只身走上人行天橋。

在天橋上,他才想到老劉給的那個紙團,站在天橋欄桿旁打開了它。“水母咖啡館,科華北路天橋橋頭。”被挼搓過的紙片上歪歪扭扭的幾個字,還有一個看上去應該是人名的兩個字。

他抬起頭,水母咖啡館白色招牌就矗立在橋頭四層建筑外墻,如果說這是天意,未免聳人聽聞,可眼前的一切,又那般地真實。

四下人并不多,天橋上全被晃眼的陽光籠罩,眼前的一切都被鋪上了一層銀屑的粉。

梁天摩挲著翻著褲兜找煙和打火機。

“借個火。”傳來像是來至遠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循著聲音,他看到背靠在天橋欄桿的一個男人。想張口問:“是你嗎?”。卻始終未能開口,這樣直截了當詢問是不禮貌的。

那個穿著嶄新襯衫筆挺西褲柔順頭發的男人別過頭看著他,嘴角上揚恰如其分,身旁一個鞋盒子,里面鋪滿一層零錢,他手中正夾著一根煙,還沒點燃。

“我說,說話的是我。”男人用腳推開腳下的鞋盒子,站在梁天面前,順勢埋下頭示意點火,葡萄色眼眸,好似傾瀉而下瀑布激蕩起的水霧,視線焦點自然落在梁天手中那張紙條。

“水母嘛?”男人不遲疑地問,梁天收回打火機,點燃手中的煙。

“你是?”

男人不由分說便抬腿向前走去,沒走幾步,左腳突然中途停住,回頭向他剛剛站過的地方望去,一個坐在四個輪子滑車上年輕的男人微閉著雙眼,袒露著燒傷的胸脯。

“你收著,那個。”

燒傷的年輕男人麻利地伸出左手一把拉過那個鞋盒子,耷拉的腦袋一動不動。

“那個,走吧,你不是要去水母嗎。”面無表情的說道。

那人向天橋盡頭走去,梁天身體不由自主地跟上,這個時候就算找借口也無濟于事,他定睛看著眼前這個人,足有一米八五,高高大大,消瘦地像個鐵絲架,是個富家公子的樣兒。

跟著他走下天橋,繞過一旁的鐵門,從一層緊閉大門房間角落的樓道上了二樓,又折回。或許是因為這曲折結構讓梁天動作遲疑遲鈍,男人不悅地蹩了鱉嘴角,晃了晃手里的煙頭。

“你難道就是?”

“什么?”

“我是說,你是那個人,就是那個。”梁天不由自主抬高聲音。

“唔,我就是那個人,你字條上那個人。”男人接連點著頭說道:“我是韓羽,你是梁天。”

“對,你就是字條上的這個人,水母咖啡館老板。”

“不一起嘛?”韓羽問著站在原地怔住的梁天,回神的梁天跟上韓羽。

“剛才你是在乞討嘛?”站在門口過道的梁天忍不住問韓羽。

“都這把年紀還在乞討,你是這樣想的吧,這個人根本就完蛋了嘛。”

“我不過用了世俗默認規則進行有效懷疑,人們都是用這雙眼睛判別一個人的重要性,怎么看你也不像認真在做乞丐,喜歡玩游戲?想看看人們都是怎么看乞丐這個失敗者的?”

韓羽用力點頭同意發出一聲怪異的笑聲,戳著梁天說道:“你是心靈雞湯看多了吧,無事可做,無處可去,當乞丐有什么不好嘛。‘迎風向前,是唯一的方法,出發啦,不想問那路在哪’。”

他的歌聲沒有斷點,像講話,以至于梁天猜測片刻才接了一句“無處可去,你?”

“哦。”韓羽眉頭跳了兩下,嘴角成一個括號。

兩人繞過天橋旁的鐵門,從建筑外側樓梯上到二樓,就在二樓通道,遠遠穿著藍白相間條紋連衣裙的女孩,踩著墻壁背斜靠著,腳下放著幾個半人高的編織袋。

這是惹上什么情債了,人家都找上門了。

梁天的煙還在手中微弱地閃著光,不至于炙熱卻也熱烘烘的。此時想離開,徹底逃脫已不可能。

韓羽從褲兜里掏出一串鑰匙,那串鑰匙上掛著一個絨毛小熊,早已磨損得平整光滑。梁天保持與韓羽一步之遙走到那女孩眼前,面試實感與以往截然不同,根本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

“什么情況?”

梁天不由自主的嘆口氣,輕咂了一下嘴巴。韓羽打開咖啡館的大門,女孩拖著其中一個編織袋一晃一晃像纖夫一樣跟在身后走進咖啡館。

梁天想幫忙,卻被那女孩一眼給勸退了。只得跟在她身后,看著她撅著屁股把那幾個編織袋堆在門口正面的吧臺邊。

正猶疑著,一個黑色物體瞬間飛到眼前,他來不及多想是什么,便順勢用手接住。

“穿上這個,開始吧。打掃一下,包括桌子椅子,還要拖一下地,然后打掃吧臺。”

那個女孩靜立著,冷眼旁觀,穿進吧臺在冰箱里拿了瓶礦泉水自顧自地喝起來。

“現在輪到你了,怎么想都想不通現在是個什么狀況。”韓羽揶揄的口吻并沒嚇退那個女孩,反而給了她撒嬌或者放縱的借口。

“你今天就讓我住下來吧。”幾乎是嬌滴滴的說道。

“你究竟想干嘛?”

看來撒嬌無用,于是女孩立馬變臉,摔下背包,一個箭步坐上吧臺前的高腳凳上。強硬地說道:“你就讓我住下吧,對你一點損害都沒有,我還可以做全職,這樣你就不用雇傭這個人啦。”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梁天,已經不是冷眼旁觀,而是充滿了敵意。

“不可以!”

“那為什么他可以。”

“你要不回家,要不去找你男朋友,不要在我這里磨嘰,聽到沒,匪頭子。”

這個咖啡館成長方形,只有不到十張桌子,以不成規律的方式四處散落,黑色的墻體,有一整片直抵天花板的涂鴉墻,吧臺對面的舞臺背景是一個長方形的油畫作品,鏡頭布局風格的畫,清晰得是一個粉紅色兼顧紅腥色的水母,其后是看不清的無數個四處散布在遠景,還是水母。

這莫非就是那個夢的預言?

還無法得知預言是好或是壞,梁天把這個念頭從頭腦中打消出去,就是因為要和世界重新建立聯系,才能好好糾正,所以在這偏角一隅做什么都不重要。

沒有開空調的咖啡館,一股混雜著陳酒、人體殘留體味和朽腐的味道,在強光高溫中蒸發著,梁天點燃今天第三根煙,瞅著窗外的天橋,人群像流動的螞蟻隊伍,面無表情地相互擦肩而過。

梁天睜開眼的時候,想挪動胳膊或者雙腿,發現很困難,因為整夜它們都被架在這個狹小的沙發上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他可以聽見在吧臺旁書桌后用疊夾簾隔離開的房間,隱約傳來微弱的呼吸聲,和這個咖啡館以一種奇妙方式組合在一起,教堂般彩色玻璃窗透進來的陽光刺目、眩暈。他嘴巴干裂,喉嚨干涸,他手撐著沙發靠背起身坐起來,吧臺上的咖啡杯、高腳杯如打擊樂器一般林立,在陽光下一一破裂。

昨天和韓羽回來后,兩人站在吧臺后一杯杯做咖啡,從燙杯、開機到拉花,韓羽不動聲色地熟練的一杯杯完成,被強迫學習的梁天也不得不站在那臺紅色咖啡機面前,用一雙笨拙顫抖的手,從頭開始完成拿鐵、卡布其諾到摩卡。兩人既不說話,也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交換輪流做著重復動作,起杯、壓下、起泡、拉花,然后面無表情的淬下咖啡,宛如一場行為藝術表演。

興奮勁的后遺癥便是全身的癱軟無力,現在大腦終于重新開始工作,蒙太奇地回放了昨天的記憶。

沒有面試,韓羽什么問題都沒問,這就是熟人介紹的緣故。梁天還是不明白,為什么老劉如此肯定自己適合這份工作,篤信之人,還有韓羽。

梁天首先是從清掃的工作開始了,而韓羽只是坐在吧臺耷拉著腦袋看著。劉菲兒被拒絕后不哭不鬧地站在咖啡機前獨自一人倒牛奶拉花,巧克力色的瞳孔一直死死盯著不動神色的韓羽。

梁天圍著黑色圍裙,手中握著拖布,決定先從拖地開始。咖啡機發出‘嗤嗤’聲,劉菲兒扎起來的馬尾辮在咖啡豆香氣中起舞,不知不覺中,兩個人就像是多年的同事和睦。

“洗拖布的地方在什么地方?”

“出門下樓在一樓廁所外,就有一個水龍頭。”她的聲音洪亮,根本不似一般嬌滴滴的女生樣。

“洗抹布也是。”

“搽桌子的抹布可以在吧臺里的水槽清洗。”毫無感情地補充道。

“到現在還沒告訴我,我的工作要做什么。”梁天等待著進一步的指示。

梁天把拖布頭抵在下巴上,就算是迫不得已,梁天似乎依舊保留著職業人的尊嚴。

“梁天,是喝拿鐵還是黑咖啡。”

韓羽走向吧臺,攪拌咖啡的喀喇聲,還有起泡的撲哧聲,他依舊沉默不語。

“都不要。”被重新納入【工作】,雖整個過程十分有趣,但疑點重重,自己都不清楚為什么自己適合這份【工作】。

梁天專注在那青瓦的地面,拖布要繞開不成規律角度擺放的桌椅,有時一個揮手便輕巧完成,有時不得不短促來回摸索。本來滿地灰塵的地面如今光亮照人,自己竟然做起了這樣的事情,如今家里卻仍舊一片狼藉,自己都未曾打掃過。

那一瞬,梁天暗想,這里可以開門迎客,真正喜歡這里的客人。

他微微抬起頭,韓羽和劉菲兒兩個人還暗自較勁,弓滿拉,弦隨時可能斷。梁天盡量繞著他們兩人走,這也是一種執念,不知何時便會變了天地。

梁天將打掃工具重新放回雜貨間,正式上班也該從明日開始,他正尋機離開。

“梁天,我們走。”

“去哪里?”突如其來,令梁天措手不及。不過就算問韓羽,也是多此一舉吧,梁天暗想。

韓羽從吧臺一把抓上鑰匙,脫下黑色圍裙,又把坐在木椅高凳的劉菲兒推向吧臺。

“你要去哪里?干嘛留我一個人。”

“準備出發,你就在這里好好看著,有客人就接客,沒有客人,自己呆著。”

“狗嘴吐不出象牙。”

韓羽不動聲色走出咖啡館,梁天那雙許久不穿的皮鞋正磨著腳趾頭,他不得不一蹦一跳的追上韓羽。

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清楚目的何在,一直緊跟在韓羽身后的梁天,只能按照韓羽的指示,在樓下小賣部買了兩把傘,然后他們兩人沿著川大郭家橋向河邊方向走去。穿過狹窄的街道和燒烤店,他們沿著河邊的方向穿過下穿隧道,向右邊的小巷折返。本可以直接從科華路穿過二環的路勁更近,卻不知韓羽為什么特意兜這么大一個圈。

夏日午后的陽光,已經濕熱難耐,汗大顆大顆從梁天頸后流下來,背已經濕了一片,而他側目看了看韓羽,黑色雨傘下只見他那劍鞘般冷峻的側臉,皮膚光可鑒人,是女人都該艷羨不已的皮囊。

卻沒能得劉菲兒半點憐惜。梁天,忽覺這樣胡亂思忖未免失禮,不過,他仍然忍不住嗤嗤笑了兩聲。

韓羽一如先前,不疾不徐地走著,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走到橋頭的玻璃大廈樓下,這里并非寫字樓區域,但仍有幾幢相鄰的樓宇相互交叉。大廈大廳都有一個前臺,眼下前臺并沒有人,也沒有保安上前阻攔。韓羽按照樓下大堂的銘牌指示,不言不語地直接上了十五樓。

“這是什么公司,我們來這里干什么?”梁天把雨傘搭在肩上。

韓羽按下了那家叫“信息共享互聯網公司”的門鈴,他默默地握緊了手里的雨傘。

沒有人應答。

“沒有人嘞。”梁天頭扣在磨砂玻璃中間的透明處向內窺視,想從前臺那巨大的幕墻后發現點痕跡,但什么都沒有。

“我們先去問一下樓下的總服務臺。”

“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們為什么要到這里來,誒!”梁天決定不再這么憋屈的像頭找不到路的狗一樣,跟著一個所謂臨時起意的主人。

“有煙嗎?”

“有的。”梁天從褲兜里掏出煙和打火機。

兩人在一樓的總服務臺得知這家公司早在上個月就已經卷鋪蓋跑人了,幾乎是一夜之間消失,只剩下大件無法搬動的家具。

下午的日頭依然熱辣,沒有遮頭蓋臉的地方,兩人坐在總服務臺對面的沙發上抽煙。梁天來來回回擺弄著那把雨傘,他現在終于知道這把傘的用處。

“這家公司跑路了,不讓人意外。”

梁天這樣說著,抖著手中的煙灰到煙灰缸里。坐在另一端也在抽煙的男人無處抖煙灰,投過來嫌惡的眼神,于是梁天把煙灰缸又向桌子中間推了推。

“你結婚了嘛?應該也有孩子吧,你這個年齡的家伙都應該順順當當地和當年的女朋友結婚生孩子什么的,然后在一家大型的公司做個中不溜的職位,不過現在你既然到我這里來了,就說明過的不是這樣的日子,對嗎?”

是面試流程嗎?

這樣的問題,梁天不知回答了多少遍。奇怪的是,當你說實話的時候,沒人相信,所以他后來找到了更好的說辭:“人到中年,需要現實些。”這個答案有奇效。只是回想一下,三十六歲他的人生,如同那一夜空出的房間,狼藉滿地。

“全對。”這次,他決定誠實回答。

“我就不是一個會看錯人的人,不過,你現在應該離婚了吧。”

“你應該去當算命的,就像電視劇里面那些一手拿著旗桿,一邊搖著鈴鐺的那種人。”

“那是看病的,不過,他們也兼顧看相。”

“你結婚了嗎?有孩子嘛?”

“沒結過婚,我是無婚主義者。你有孩子?”

“沒有孩子,所以離婚的時候干脆利落,兩人各不相欠,唯一要說有所虧欠的,就是當年的太簡單純粹的感情,被無辜辜負了。”

“被辜負的何止是感情,只是,剩下能夠讓人回想起的,也只有這一樣了。”

“確實。”

拿著煙的韓羽,雙手像竹子一樣,堅硬地挺著,拿煙的左手無意識地抖著。

兩人又到十五樓把那家公司前前后后走了一圈,兩人繞到后門,不過門從外面鎖上了,應該是物業公司發現這家公司一夜間跑路后,憤恨不平從外鎖死,不過前門卻沒有鎖死,看來曾有人回來過。

“現在怎么辦?”梁天問。

“找個男人把那個匪頭子嫁出去。”韓羽聲音沉穩完全不像是玩笑話。

“那什么男人會愿意接收哪。”

“你,你可以嗎?”

“你這話不會是當真的吧,我才離婚,而且,現在也不是時候。”

“你就當養一個寵物,相親相愛就好了。”

“咖啡館還負責幫人配對嘛?還要相親相愛?”

韓羽說了聲:“偶爾!”,不經意地從鼻腔里哼唱著歌,轉著手里的雨傘,露出淡然的神情。“你也找來了呀。”

遲疑著不說話的梁天,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沒有離開,所謂人的直覺其實只是難以放下的執拗。

“為什么叫水母,可一點不適合咖啡館氛圍啊。”

“哪來那么多為什么。”

韓羽掐滅了煙,不動聲色地走出大樓,梁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跟在其身后。

“難道沒人和你說‘咖啡店是創造出微風吹拂過時光的微醺,要一擊命中才行。”

“我們去學校看看。”韓羽以冷砌的口氣說道,幾乎無視了梁天的問題,‘啪’的一聲打開手中的雨傘走進刺目的陽光下,但梁天并不在意,他自顧自地說下去。“為什么不叫’Odea Café’,神秘而又感性高貴,偏偏叫‘水母’,難道你喜歡水族館?”

自然,再次被韓羽無視掉。

兩人從川大的西門走進學校,然后繞過體育場東邊的一側,剛好在一棟學生宿舍前停下來。

“梁天,去找個人來,還有能不能閉上你的嘴,今天這么熱,頭頂疼得要炸開了,滿足一下我的愿望吧。”

“你準備找人問情況嗎?問題是,這里會有知情人,對那家公司?”

韓羽眼珠流轉,分明當梁天是透明,再這樣糾纏下去,讓人生厭,實在有失風雅。

“有事想問一問。”說罷,正好有幾個學生又不像學生模樣的人從大樓的角落出現,韓羽大跨步上前,左手依然舉著那把黑色雨傘。

“是這樣,我們有問題想問一問。”跟上來的韓羽開口問道。

三個正值青春年華的男生,穿著花哨的休閑衣,其中一個還帶著銀質十字架耳環,眼神疑惑卻不膽怯看著眼前這兩個頭發有些花白的奇怪大叔。

“你們認識劉菲兒嘛,就是今年畢業的。”

“哪個劉菲兒?是哪個系的?”帶耳環的男生問道。

兩個人面面相覷,梁天瞟了瞟韓羽,他一臉茫然地站著發呆。

“我知道。”突然站在后面的那個靦腆男答道。“就是那個被一家公司給騙的劉菲兒。”

韓羽發出咯咯不符年齡的尷尬笑聲,行跡十分可疑。雖然,三個學生有些詫異,幸好并未感到有什么危險。

“就是她,我想問一下,她那個男朋友在哪里?”

“她男朋友?哦,就是那個長得高大又帥氣的家伙,好像已經回上海了。”

“已經回上海了?”

“哦,你說的是那個家伙,好像他在回上海之前,兩個人分手還鬧得挺大動靜的。”染了一縷紫發的男生個性很活潑,語速很快。

“那誰知道這個鬧的很大動靜的家伙上海的聯系方式?”

三個男生均搖頭,他們似乎已經預感到,韓羽這個家伙來者不善,最好不要引火上身。

“我不是來找麻煩的,因為劉菲兒是我朋友的妹妹,最近你們也知道那個鬧很大動靜的事情,可不能讓她一個人傷心,作為哥哥什么都不做,這說不過去,不是嗎。所以只想知道那個家伙的聯系方式,讓女人傷心的男人,不能這樣。要有始有終才行,這樣才能繼續走自己的路,才能活得好。”

不知為何,每次聽到一本正經說謊話,梁天就會不由自主地發笑,這次也不例外,他還沒能掩蓋,韓羽的傘尖就戳到眼前,他下意識歪了歪身躲過去。

三個男生看在眼里,竊竊私語,也由此明白再繼續和兩個怪異的大叔糾纏下去,不會有什么好處。于是他們會心一笑,靦腆男漲紅的臉,翻著手機說:“我打個電話幫你問一下。”

“十分感謝,能夠體會當哥哥的憤怒。”韓羽短促的聲調尾巴綿綿悠長,威嚴盡顯,這時最不該有的威嚴,韓羽也著急了。

“我這就打電話。”

效果十分明顯。

梁天看著大樓前的花壇人工修剪痕跡讓那些樹少了野性的荒蕪,也和這座城市里其他的點綴品一樣,千篇一律。

靦腆男幾分鐘后從宿舍走出來,猶疑片刻后遞過來一個紙條。

“十分感謝。”韓羽連人帶傘微微點頭,梁天將手中一直沒打開的雨傘遞給了靦腆男,他眼中閃過幾分訝異,還是伸手接過低聲說了聲“謝謝”。

這下可是結束了,梁天心里翻滾著這個念頭,他摸著肚子才想起來,從中午到現在他滴水未進,顆米未入。

兩人離開學校,自己當完成面試已是正式員工,韓羽收下了無處可去的自己,短短的幾個小時,韓羽的某種特質無疑也傳染了自己,因此他不會對韓羽提出讓劉菲兒留下的建議。

韓羽并沒有直接返回水母咖啡館,而是從旁側走上了天橋,他將那張寫著電話號碼和名字的字條丟在那個燒傷年輕男子的紙盒里,那個燒傷年輕男子隨即將字條揣進了口袋。

“坦白回答,你該不是黑社會。”

“你腦子秀逗了,回去。”

“回去。”梁天心里反復念著,這么久以來,已無人對自己說這樣的話。

“有人說過你是怪人嘛?”

“沒人說我正常。”

“原來如此,果然你不太正常。”

“你也這么看?”

“你也不在意這些吧,太在乎別人的看法,不是很傻嘛。在乎你的人怎么看你,并不重要。你在乎的人怎么看你,其實也不重要。反正就是不重要,可是,人好像沒辦法不在乎,一點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

“嗯,你總是這么自以為是嗎?顯擺自己的無所不知。”

“啊!說對了。每個人都是這樣評價我的。”梁天瞥了瞥嘴角,微微一笑。

與上午路線一樣,梁天跟著韓羽繞過鐵門穿過一樓到二樓,當兩人站在水母咖啡館門前時,陽關正好從屋內西邊的窗子瀉進來,但是門緊鎖,看不到任何人,沒有人在這間灑滿黃昏陽光的屋子里。

韓羽從門下旁一個小洞里拽出鑰匙,打開咖啡館的門,在吧臺的黑板上看見了劉菲兒用粉筆寫的幾個大字:“我走了,保重。”

“傻瓜!”韓羽搵怒地吼了一聲,他拉開書柜后的疊夾簾,伸手抓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說:“梁天,我們走。”

梁天真想說:“不是吧,今天已經是第二次了。”從踏上天橋的那刻到現在,被要求當保潔員,又跟著這個認識不到一天的男人東走西竄,和三個涉世未深大學生講大道理但又絕不能陷入大麻煩,一直停滯不前的大腦突然高速運轉,早已疲憊不堪。

干嘛要管這樣的事情,根本不用這樣,不是嘛。梁天知道自己不能這樣說,但是這樣的話就像香檳酒塞一樣堵在了他的胸口。他一路小跑跟上韓羽,在一樓角落的黑棚下,梁天看見了那輛黑白相間的蘭博基尼,打開車門的韓羽沒等梁天坐在副駕駛座便啟動了汽車,梁天懵傻地鉆進那輛跑車,這車和那年清晨他看到秒速沖過紅綠燈的車流是一樣的。

“會飛起來哦。”韓羽坐在駕駛位說,話音剛落,蘭博基尼低吼著沖了出去,就快要撞上墻角的一刻,它以一個華美的弧線甩過前身,那時它想要告訴你,它是如此的完美,能讓你愛上它的全部。

接下來車里面的兩個人像沉在水里的魚一樣被捂住了雙耳,蘭博基尼嘶吼著憤怒著,壓低的天空,高高抬起了它的身軀。梁天聯想起同樣令人不悅的自己,相比也給人這樣的感覺不斷下沉,而自己的內心卻無法追上周遭變化的速度。

“為什么要這樣?這似乎已經超過朋友、一般朋友甚至那種‘朋友’關系了吧。”

“如果這個時候沒有得到應得的安慰和擁抱,就不再會有機會了。”

梁天發出一聲怪異的笑聲,卻停在了會引起無比厭惡自己的一瞬間,冷嘲熱諷十分不妥。

“人吧,有很多第一次,可是只有一樣東西只有一次。那就是第一次的愛情至少是純真的,往后的人生只有交易了,婚姻是交易,友情是交易,工作是交易。在愛情不顧一切的那一次,能抱一次就抱一次,該得到安慰就該得到,不吝嗇就不能吝嗇。”

梁天不自控的搖頭晃腦,這真是個份外悲涼的看法。

此時,蘭博基尼最終以百米賽跑的運動員一樣沖進了火車站。

買好車票兩人穿過人潮,在候車室大廳超市旁座位上看到了劉菲兒。

“不告別就準備這樣走了。”

劉菲兒起身看著眼前兩個男人,像試圖讓自己不哭出來緊咬著嘴角。

“今天來就是來告別的,決定回老家了,這個城市終究是不接受我的。”

韓羽舉起右手,他手里面是那把黑色的雨傘,劉菲兒一頭霧水地看了看那把傘,又滿腹疑問地盯了一眼梁天。

“下雨的話可以擋雨,還能遮太陽,總之你能用得上,就看你怎么想,怎么用。”

“不要說這么惡心的話。”抵在韓羽耳邊的梁天壓低聲音說。

“我也這樣覺得,這可是我第一次贊同你的意思哦,叔。”

“能不能不叫我叔,我和這個家伙差不多一樣的年紀,我有那么老嘛。”

“因為如果是叔叔的話,我可能會考慮做你女朋友的哦。”

“我也是這樣建議的。”韓羽鄭重其事的說。

梁天簡單道別便離開候車廳,從不擅長告別的自己,也不喜歡車站這個盒子里發出的聲音,電梯的咔咔聲,孩子哭鬧聲,腳步聲,單調的廣播聲。他腦海中想著韓羽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語調說話,輕輕抱了抱劉菲兒。

梁天發現自己一直輕微地全身發抖,才驚覺胃因為炙熱的騷動而抽搐顫抖,究竟活著是為了什么哪?

韓羽在停車場的蘭博基尼找到了梁天。

“這車是你的?”

“應該是我的。”

“難不成還不該是你的,你可是富人。”

“看不出來嗎?”韓羽似乎十分詫異梁天這沒眼力見的事實。

“有眼不識泰山,想來著,不過不敢斷定。”

“你一向都這么優柔寡斷嘛?”

“這是窮人的專利。”

“也是弱者的自由意識,不接受高逼格占卜命師政治家的分贓算數的束縛。”

“該回去嘍。”梁天說。

韓羽第一次認真的看著梁天,“你通過了,所以該你開車。”

“啊?”梁天盯著那把精致皮套的鑰匙,已沒力氣和他爭辯,現在只要能回去,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坐進駕駛座的梁天啟動蘭博基尼,它發出低吼聲,一副舍我其誰的姿態。

“就這樣啦。”梁天說。

“嗯。”韓羽淡然地從鼻子哼出一聲,頭靠在真皮椅背上。和世界失去聯系流落至此的梁天,對兩個人來說,也只有水母一處棲息處。

蘭博基尼以極緩慢的速度開進長長的車流中,那里它無處可飛。

主站蜘蛛池模板: 兴城市| 嘉黎县| 白河县| 桂东县| 周口市| 博野县| 铜梁县| 古田县| 长武县| 杭锦后旗| 周至县| 通榆县| 荆门市| 邻水| 余江县| 武胜县| 云南省| 色达县| 武安市| 公主岭市| 汉源县| 武隆县| 分宜县| 伊春市| 阿坝| 邢台县| 华宁县| 林州市| 栖霞市| 济宁市| 宜春市| 酉阳| 丹棱县| 鹤峰县| 哈巴河县| 南和县| 丽江市| 朝阳市| 荔波县| 伊川县| 杭锦后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