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位仁兄，請留步！”從后面傳來喊聲，林染左右看看，身邊無人，就不由回頭看過去。

一名年輕儒生正背著書箱跑來，小跑之下，書箱一抖一抖的，看上去恐怕不輕。

書箱是竹制的，看上去還算新，但要說精美的話，說得不客氣些，真是差得遠了。一般來說，這種竹制書箱應該是被一位手藝并不好的師父制成的。

再看書生的話，他的膚色有些黝黑，應該是吃過苦頭的人。

現今的莘莘學子，肯吃苦頭的早已數不勝數。

世道清明，儒生在凡俗中的地位又向來不差，但反過來也就是說，想要讀書，真的一點家境都沒有未必不行，只是會很難。其他不說，單單是眾先賢的書籍，縱然不貴，那也是有個價位的。再者就是，讀書一道，真要說靠自己是不行的。

若無人教你認字，便是千本萬本圣賢書擺在你面前，你還真的能從其中讀出什么道理來嗎？所以，認字，便是儒道的第一道坎。

當然了，這第一道坎要是真邁不過去的話，倒也不是說就完全沒了讀書的可能了。只不過，要么認字，從而讀書，要么有個引路人，兩者總歸是得占一個的。

你字也不認得，又沒人帶你在那條最講道理的道路上前行，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成為一個讀書人，太難了。

可難有何難？這話又繞口又顯得極不講理。

但誰能輕視人的求學之心呢？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多少讀書種子，其實就是這樣從本最不可能的境地之中步步而起，終成為一代大家！

縱然，縱然是那最為極端的情況下，沒有條件，創造不了條件，好似行走在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放眼不得光明……

但有句話叫做天無絕人之路。

還有一種方法，讀不了萬卷書，行不了萬里路，那就別學壞就是了。

保持一種最為基礎的善良和淳樸，豈非也是一條修身養性的康莊大道？

讀書讀書，修身養性本就是非常微小但又重中之重的目標。

心正，身正，影正，心正排第一。心都不正，懂的學問越多，反而越會讓身斜、影歪。

只不過單有善良和淳樸，即便是之于修身養性來說，也還是有許多不足罷了。

林染的腦海里一下子閃過了不少念頭。

他離開稽方山地界已經兩天了，今天是第一次遇到人。

周遭沒人，那么書生喊的人應該就是自己了。

書生距離林染并不遠，所以現在已經到了林染面前了。

“仁兄在上，請受小生一拜。”氣喘吁吁的書生沒給自己歇氣的機會，深深鞠了一躬。

林染不動聲色地讓開。

下山之前，恩師雖未親身相送，但也在閉關之前就與他說過，到了山下，遇到任何人都要小心。

是任何人。

林染這次獨自下山，其實有些匆忙了，不然的話柳清元肯定會在事前先把所有一切能交代的都交代好。哪想到機會不湊巧，柳清元也就只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

但話又說回來，俗話不也有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嗎？所以柳清元的告誡倒也不算夸張。

“仁兄……”抬起頭來，卻沒見到自己好不容易碰到的人，書生錯愕地立直身子，這才看到了站在一邊像是在看怪物一般看他的林染。

“呃，小生怎么了？”書生自省了一下，自覺自己應該沒有什么不妥之處后問。

“儒生拜天地君親師就夠了，我非天非地非君，亦非你親你師，受不得你這一拜。”林染淡淡的道。

書生頓時露出恍然的表情，笑笑道：“受得的，受得的。古有一字之師，便是圣賢也是承認的。所謂師者，無非是傳道授業解惑，你能解小生心上的疑惑，便是吾師。這一拜，你若受不得，試問誰受得？”

“我沒有解你心上的疑惑，也解不了你心上的疑惑。”林染淡漠地搖頭。

“哦？先生可知學生心頭疑惑？”書生眼中一亮。

“你是要問路吧？”林染道。

“先生大才！”書生作揖施了一禮，“敢問先生，此地是何地界？學生若要去頤京該怎么走？又要多久腳程？”

“我不知道。”林染搖頭。

“先生，學生是去頤京求學的，那頤京從學書院只給了學生一個月的時間，若是一月之內沒能趕到頤京從學書院，只怕學生就只能從哪里來回哪里去了。實不相瞞，現在那一月之期，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了。”書生無奈又誠懇的道。

“我連頤京城門朝向哪里都不知道，自然無法為你指路。我只知道，這里并不在金戈王朝境內，單單想進入金戈王朝，就要再走三天路程。”林染指著路的那一頭道。

“什么？”書生傻眼。

林染確實不知道頤京在哪里，但這只是指頤京的具體方位。他畢竟還是知道，頤京，正是金戈王朝的國都。

同時，也是他這一路的第一個目的地。

他這次下山，自然是帶著任務的。

首先，就是要從金戈王朝皇室的手中取走一柄劍，下一步，則是護送這柄劍前往楚歌。

楚歌是一個地名，位于金戈王朝的最北方，甚至是一處位于邊關之外的區域。只不過在地圖上，仍是金戈王朝的疆域罷了。

同時，也是十年前就已然出現，卻遲遲不曾洞開的方寸境的入口的所在地。

“卿卿誤我，卿卿誤我啊！”書生旋即懊惱起來。

“從這里去往金戈王朝，大概要三天腳程，從啟芽關趕往頤京，快馬加鞭的話，八天應該能到。你還有時間。”林染說了一句，然后就不再理會書生，直接走了。

他雖然是第一次下山，但曾經也聽過師門的師兄們說起山下世界的故事。他不傻。

他剛下山兩天，走在平時恐怕連鬼影都見不到一個的路上，忽然從后面冒出來一名書生。這書生還說他要趕往金戈王朝頤京從學書院求學，目的地跟他完全一致。

巧合？

也許鬼都不會信的。

不過林染畢竟沒有果斷出手，起碼，這些都還只是他的想法，他沒有任何證據。

“仁兄仁兄，別丟下我啊！”書生回過神來，林染已經走出去三四丈遠了。

書生趕緊小跑追上去，他背著的書箱發出書籍上下撞擊的聲音。

林染沒有理會書生。

他沒有停下腳步等書生追上來，也沒有在書生追上來之后加快速度甩開書生。

他只是不緊不慢地趕路，像個悶葫蘆一樣，好生無趣。

大約是摸到了一點林染的古怪脾氣，書生只是跟在林染的身后不遠處，與林染一樣不疾不徐。

“仁兄，你都趕了兩個時辰的路了，不休息一下嗎？”書生終于忍不住了。

“休息的話，時間就來不及了。”林染答道，腳步始終沒有停。

“可不休息的話，難不成仁兄是打算半刻都不停歇，就這么趕去金戈王朝？”書生忍不住問。

林染終于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著書生，“不行嗎？”

他沒有問自己可沒說過自己的目的地同樣是金戈王朝，書生是怎么知道的？他只是理所當然的反問，不行嗎？

這就讓書生很難受了。

“行，怎么不行？怎么可能不行？”書生苦笑著回道。

“好吧，那仁兄慢行，小生實在得歇歇了。”書生頗為遺憾也頗為疲憊的道。

“嗯。”林染果然還是走了。

書生放下書箱，就地坐下就是方便歇腳地方。他從書箱里取出一個小包裹，打開包裹之后，原來是幾張早已涼透了的燒餅。

燒餅這玩意，在很多地方都是最好的干糧。易于保存，便宜，當即便可食用，而且很果腹。雖說哽了些，但個別小問題，有水便可解決，實在無傷大雅。

“早就跟你說了，你非是不信，現在吃苦頭了吧？”沒一會兒，書生才啃了半張燒餅而已，他的身后就有一個人走了過來，是一位身著淡綠宮裝的女人，語露譏諷之意。

“你來得太早了，你應該明天或者最好后天再來的。”書生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無奈。

“來得太晚，哪里看得到這出好戲？”來者笑吟吟道。

但下一刻，她就笑不出來了。

“他說的對，你應該晚些再來的，明天或者最好后天。”林染的聲音。

“七樓修士？十八歲的七樓修士？”這個人動容起來。

“你們是什么人？”林染收回劍，淡淡的問。

失去了左肩之上的威脅，一身淡綠宮裝的女人并未放松。

那把劍的劍尖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左肩之上，可一便可再。對此，女人不敢懷疑。

誰會懷疑這種性命攸關的事情呢？

再說了，七樓修士，這確實已經超出了他們的預估。

七樓修士，十八歲的七樓修士啊……

柳清元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剛進來，他便下意識的用視線去找林染的身影了。

掃了一圈，沒見到有人的痕跡，才忽然想起來，對啊，那小子下山了。

“臭小子，第一次下山就給你這種任務，真不是故意要為難你啊。”柳清元自言自語道。

站在門口小半天后，柳清元才走進院子。

這地方啊，果然還是該有點人氣才好。

雖說那小子在呼啦呼啦死后就不再讓人頭疼了，不氣人的小子，也從某種意義上驅散了這個院子里的人氣啊。

要不，自己再收個弟子？柳清元忽然冒起這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