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總算安定下來了，安居才能樂業，哪怕是租來的也好。我和芊第二天就分頭去上班。我依然在省文聯做一份期刊的責任編輯，每天看稿改稿做標題，還兼美術編輯的活，套用一句行話就是“為他人做嫁衣裳。”芊則在離住處不遠的步行街一家品牌服裝店收銀，晚上雙雙回到租住的小屋，過小夫妻的生活。

芊儼然一居家小婦人，在墻上貼了兩張明星照片，還特意在窗臺旁的書桌上擺了一盆鮮花，把房間布置得很溫馨很舒適。毛阿婆說過不準在墻上釘釘子，一只很漂亮的鏡子不能掛到墻上去，芊就把它安放在書桌的側面，她說雖然不大方便，但也不能違背房東的意志。這就是芊，除了背叛她父母和我生活在一起外，一點也不像她的同齡人那樣抱著對生活叛逆的態度，平心而論，很大程度上她是一個溫順的女孩兒。

這天是周末我不用上班，正好也是芊的月休日，她提出來要我帶她去玩。去哪里玩好呢？我們正在商量著，毛阿婆抱著貝貝湊了攏來，提議說去長沙第一師范吧，沿著書院路往南走兩公里就到了。

芊連忙說那里有什么好玩的，我們又不去讀書。她初中都沒讀完，聽到學校、課本一類的詞匯就頭痛。

毛阿婆說，你傻呢，那是毛主席讀過書的地方，是孕育紅太陽的學校，值得一看呢。

說到長沙第一師范，毛阿婆渾身來勁。她告訴芊，長沙第一師范前身叫湖南師范館、中路師范學堂。始創于清光緒二十九年。宣統三年校址遷建于長沙書院坪城南書院遺址后，起名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1913年春至1918年夏，毛主席在第八班學習，這一時期，他已秘密從事創建中國共產黨和組建中共湘區委員會的工作。此外，何叔衡、蔡和森、李維漢、徐特立、夏曦、蕭三、任弼時、廖沫沙、周谷城等人，也先后在學校學習或工作。

毛主席是貧苦人民的大救星，是我們毛家祖宗十三代的驕傲哩。毛阿婆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堆，最后總結似的說道。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說，卻很鮮明地提醒了我們，她就是毛家的后代。

毛阿婆到底是不是毛主席的后代，誰有心思去考究，只要她說假話不牙疼。再說這年代，滿足一下自個兒的虛榮心也不犯法，反正她姓毛就是。

她說的這些我當然早就知道，有名的歷史事件難不倒我這個重點大學歷史系畢業的高才生。想不到的是，一個年邁的老太婆，對長沙第一師范了解得這么清楚。我也借機賣弄了一番：長沙第一師范焚于1938年“文夕大火”，1968年才按原貌重建，現列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可供參觀的有毛澤東求學時的教室、自習室、寢室、冷水浴水井，主辦工人夜校舊址，擔任附小主事的辦公室，校園君子亭等，并陳列有毛澤東寫的《講堂錄》《夜校日志》、書籍、信件、照片等文物。毛澤東在學習期間曾引用明代學者胡居仁之聯語，書寫一聯，以作座右銘：貴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最無益，只怕一曝盡十日寒。1920年秋至1921年冬，長沙第一師范先后聘任毛澤東為附屬小學主事、師范部國語教員。

我們介紹得喉干舌苦，芊還是提不起興趣來，她對毛主席也不感興趣。商量來商量去，最后哪也沒去成。沒什么好玩，就改善伙食打牙祭吧，我去湘江邊上打魚佬的船上買了兩條草魚拎回家，下了廚房做我最拿手的紅燒魚，還誠摯邀請毛阿婆一起吃飯。可毛阿婆并不領情，她說已吃素20多年，別讓我破了她的規矩。我正在廚房忙活時，毛阿婆又抱著貝貝跟進去，只跟我說一件事：要保持廚房干凈，不要把水弄到地板上。這算哪門子事啊，搞臟了我自然會弄干凈，不用叮囑的，好像沒一點自主權了，我沒吭聲，以沉默表示反感。正在一旁幫忙洗菜的芊趕緊說，一定會一定會，毛阿婆這才滿意地走出了廚房。

紅燒魚做得很香，我免不了要喝上兩口。芊每次總會把我的酒杯和酒瓶擺在桌上，讓我伸手就能夠著，想喝多少就倒多少。我時常想，什么叫幸福？這就叫幸福，幸福其實就是這么簡單。坐在自己房間看電視的毛阿婆聞到酒香，發話了：你喝酒？你平日經常喝嗎？

是啊，這奇怪嗎？我回答。

她甕聲甕氣地說，不要貪杯啊，酒不是個好東西，喝多了傷身體，還亂性。她一啰唆我就心煩，這老太太真敗興，是不是管得太寬了，活到這歲數，從來沒人干涉過我喝酒，除了我媽要我適量以外。她卻喋喋不休，接著又說起了她死去多年的老伴。我那死鬼老頭就是因為喝酒，喝出肝癌來，不到60歲就去見閻王了。他喝了酒就很興奮，一興奮就不回家，就站在街頭看人家下棋，性急了還會把人家擠開來自己下。對方看他棋藝差，不屑與他下，但瞧他酒氣沖天怕他發脾氣，只好耐著性子陪他。眼看老爺子就要輸了，他咳嗽的毛病這會兒準犯，馬上就喘不過氣來，對方怕他就這樣喘倒再也起不來，只好讓他贏。他一贏，馬上就氣順了。人家可是象棋高手啊，他哪知天高地厚。喝酒還亂性哩，在他50歲那年，親朋好友為他祝壽，擺了二十多桌，一高興他又喝多了，摟著一個老友的閨女又親又摸，一點也不正經，要不是我厚著臉皮給人家不停地賠禮道歉，說盡了好話，人家非把他揍扁不可。你說喝酒有什么好？

在毛阿婆不停啰唆的同時，我卻在不停地大口喝酒，還沒等她啰唆完，我就把半斤白酒倒進了胃里，然后逃也似的拉上芊去買冰激凌吃，撇下她獨自一人在那兒繼續自言自語：男人都是一副德性，不懂得自律，沒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