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源待在辦公室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和李忠厚玩起了迷藏。李忠厚在辦公室或車間忙著的時候,他就會溜在后棟倉庫辦公室去,當了解到小梅愛看書后,他就在他們所居的樓下常常換書給小梅看,同時也有了聊天的話題。上至堯舜禹,下至明清漢,從武則天到慈禧太后,有時弄點素段子黃段子,在小梅面前說得天花亂墜,而常常把歷史年代記得混淆一團的小梅,也聽得有滋有味。這些話題,是她和李忠厚之間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交流,李忠厚除了中發白的嗜好外,一年到頭從來不看書一眼,更別提給她講故事聊文學。
然而夜路走多了,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李忠厚偶爾會去倉庫叉原材料,不經意撞上幾回他倆說得津津有味。他本來就對小梅緊張得過頭,這下更是頗有怨言,常常趁沒人的時候罵罵咧咧幾句,好在小梅從來對他的教訓沒放在心上。她是個一分鐘前哭天抹淚一分鐘后又在哈哈大笑的女人。
隨著看見顧源在后面倉庫辦公室去的越多,李忠厚對顧源的積怨就越深。
一日,李忠厚修好啤機后到辦公室喝水,發現顧源又不在,他心里犯著嘀咕,就徑直來到后棟倉庫。透過寬大的玻璃窗,老遠就看見顧源坐在老婆前排的辦公椅上,卻把身子側過來面對老婆,小梅正笑得前俯后仰。她穿著妹妹小玉買的紫色套裙,裹得她的身材玲瓏曼妙,氣質非常獨特,長長的辮子盤起來三層頂在頭上,卻又似少數民族的發髻,也許有人認為這是不倫不類,但在她身上,可能就顯得很是搶眼。
盡管李忠厚聽不到里面的聲音,但看到老婆那樂不可支的嬌態,他胸前似乎噴了一團火,熊熊燃燒著,醋意翻滾。他努力地裝著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顧源背對著門口,后腦勺的頭發刮得泛青,中分頭照例油光閃閃,他正講得起勁:“……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住旅館,只剩下一張床,女人在床上畫一條線,說你要是過來你就禽獸不如,第二天女人一看男人沒有過線,她就叭的一巴掌打在男人說,哭著說你連禽獸都不如……”
看見陰沉著臉的李忠厚站在顧源的背后,胡小梅的笑容僵在臉上,她陡然想起去年他在家給孩子辦滿月酒的事。那時家里也剛是初春,她坐月子一個多月沒有出門,看看外面陽光明媚,她抱著孩子和李忠厚上街。中途李忠厚擠進人群買豬腳給她補奶水,她就站在一家百貨小店的檐下,碰上正要去學生家進行家訪的初中男同學,這個同學后來上到師范畢業,如今正在教初中語文。
遇見同窗,自然是很高興的事,小梅和這個男同學笑著聊起了上學的嬉皮趣事,懷里的孩子橫躺在她的胳膊彎下,身上包得像粽子一樣,一層又一層的花里胡哨,粉嫩的小臉兒透明清澈,陽光下,孩子的皮膚里血絲根根可見,吹彈若破。
“你的兒子像你一樣,好漂亮呀!”同學忍不住伸手過去摸了摸那粉嫩的小臉,不遠處走過來的李忠厚看到這一幕,仿佛就像看見一只手摸到老婆的胸前,他勃然大怒三步并著兩步沖了過來,揮手就打在同學的手上,當街嚷嚷道:“你亂摸什么?”
那一次,他回到家里罵了小梅半天,罵她騷罵他們是舊情復燃……她一遍遍地解釋,她越解釋他越罵的兇,后來她干脆不解釋。
一想到往事,她冷冷地打了個寒磣。她臉色的突然變化,令顧源也戛然住口,他回頭一看,李忠厚的一張臉像黑熊似的瞪著他,顧源尷尬地招呼一聲:“你走路怎么沒有聲音呢?”
李忠厚愛理不理的鼻子哼了一聲,見狀,顧源灰溜溜起身就走,李忠厚沖著他的背影說:“他媽的,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轉過頭,他的嗓門一怒不可收拾,鐵青的臉上涂了一層黑灰,脖子以下的地方卻又紅得發亮,泛著紫光,青筋暴突。話像機關槍一樣掃向小梅:“平時我怎么跟你說話的?外面的男人很壞,你不要老是和他們笑哈哈,他們是想吃你的豆腐,你個傻B,白白地長了一副好模樣,胸大無腦。”
小梅低著頭翻著賬本,她索性懶得說話,見小梅沒有什么反應,他繼續罵:“你知道這顧源他媽的是個什么東西嗎?他只要不加班就會跑去嫖,一肚子花花腸子的壞水,這種人你和他來往,會帶壞你的,你動腦筋想一想,他干嗎往你這里跑呀?他不就是想玩你?”
小梅見他罵久了,越罵越不靠譜,便沉下臉瞪著眼睛頂撞道:“不就是說點笑話嗎?有什么大不了?敷衍人誰不會?你當我真傻呀?”
李忠厚見小梅頂嘴,她本來夠大的眼睛瞪著他越發顯大起來,似乎含著委屈和不滿,嘴巴也嘟了起來,倒又有點像發嗔的模樣。李忠厚的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指著她的鼻子怒吼:“你把眼睛瞪著像牛蛋一樣干嗎?不服氣是不?你還頂嘴是不?我為你好你還不領情,仔細你的皮發癢,我告訴你離他遠點。”
“他要來我還能說你別來?那個個人都讓我得罪了。”小梅嘀咕,她害怕丈夫打自己,沒敢大聲說出來,只能從嘴里哼哧哼哧地擠了出來,類似鼻音。
“天天看書,天天看書,書讀到狗肚子去了?你說什么叫丈夫?一丈以內就是夫。”李忠厚喋喋不休:“下次要是讓我看到了他在這里,你們都給我小心點……”
晚飯時間,提前到桌邊的小梅,臉上依舊笑嘻嘻的模樣,她拿筷子洗碗打飯找凳子跟以前沒有什么兩樣。李忠厚的臉色可謂氣憤難平,陰的就像馬上下雨,令同桌吃飯的顧源頗有點做賊心虛,其實賊倒沒有做,提前心虛才是真。
徐經理租房的客廳,白晃晃的日光燈開了不算,墻上的紅色燈泡也照射下來,如同白色覆蓋了一層紅色的輕紗,顯得柔和許多。照例的麻將,老規律李忠厚和王文對門,經理和萬桃紅對門。王文的小情人媛媛在臥室的沙發上看電視,她是個過于苗條蒼白的小女孩,今年才18歲,她一邊把瓜子扔進嘴里,舌尖兒一卷,上下嘴唇一嘟,殼是殼米是米,她嘴里的動作非常稔熟到位,只聽見“撲撲”的聲音,附和著電視里小聲的音量,一轉眼垃圾桶里堆砌不少瓜子殼。
偶爾的牌局,逢上王文不在,馬萍也會過來打幾局。打從馬萍公開當了周董的情婦,萬桃紅也直接由公司租樓的3樓搬到經理這邊,索性的公開,倒也算勇氣可嘉,最起碼,她的兩位老鄉在打麻將時看她與經理打情罵俏不再尷尬,大家全都笑容可掬。
然而今天的李忠厚臉色不好,麻將嘩啦啦響,手上噼噼巴拉的起落令他一直輸,連輸幾盤后,經理便說:“你今天的臉色很差,還是不打了吧?心情不好打了也沒有意思。”
李忠厚把麻將一推,嘴里說:“不打了,我心情真的好差,那顧源不是個東西,天天往我老婆辦公室跑,我遲早會揍他一頓。”
經理和萬桃紅不約而同哈哈大笑:“誰讓你老婆那么漂亮……媛媛,李忠厚不打了,你來頂一會兒吧,反正時間還早。”
李忠厚從樓上下來后,到車間轉了一圈,發現生產情況一切正常,又折回住的四樓。隔壁的顧源還沒有回來,小梅趴在電視桌的一角埋頭寫著什么,他扭頭見早上起床脫下的一件睡衣小梅還沒有洗,又罵了起來:“寫寫寫,寫個屁呀?又再投稿是不?投稿又不中,能當飯吃?”
換著以前聽到這樣的話,小梅還會解釋:“我寫作投稿,是一個快樂的過程,就如同你喜歡打麻將一樣,愛好不同而已,不一定會要得到稿費才成……”如今聽得多了,小梅不再說什么,她耳朵聽得起了痂子。
“浪費紙張……我的衣服怎么還沒有洗,就知花花腸子!”他動手來奪小梅手上的紙稿,小梅反而伸手一遞,他便借機呼啦啦“絲絲”地撕了幾把,扔在地上又用腳跺了幾次,方才罷休。
兩個晚上的心血全廢了,毀滅了她曾經的構思和娛樂,心底起了一陣涼意,漸漸酸意四伏,睫毛如幼娥一般忽閃忽閃幾下,眼淚便流了出來,她彎腰拾起床邊他的睡衣,走進了洗手間,里面的水嘩啦啦流著,像她的淚一樣盡情放肆。
第二天早上,她的臉上如同陽光一般燦爛,仿佛所有的事都不曾發生,每天依然笑呵呵給李忠厚端飯舀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