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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自我,有時候是一個非常不堪一擊的詞匯。阿芙以為自己的內心,早已強大到了可以抵御任何流言。哪知道在一個七大姑八大姨扎堆的場合里,她很快敗下陣來,她們直白的追問,簡直就像一支支直抵靶心的飛鏢。

阿芙骨子里是一個非常具有反叛意識的女人,她之所以這么些年一直不回家,就是為了療愈當年的流言,對她造成的巨大的心理傷害。有了兒子之后,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哪知一回到這個生她養她的地方,她披掛的所有盔甲瞬間化為烏有。她仍然是過去那個柔弱的無助的女孩。

我當然理解人言可畏這句話,尤其是一個女人帶了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回來,不引起一番猜測是不可能的。我的貿然出現,多多少少給她帶來了一些困擾,這是我此前沒有想到的。假裝別人的老公,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我不知道。不過,因為阿芙,我的心里還隱隱有些期待。跟過去清湯掛面的清純相比,現在的她更有女人的韻味。

好在這些年來阿芙基本上沒有跟她的家里人說起過自己的私事,要不然我無論如何也扮演不好她老公的角色。

當我一手牽著阿芙,一手牽著小男孩出現在她的父母面前時,我一度恍惚以為他們真的是我的家人。對于阿芙的父母,在此之前,我一直擔心叫不出口,生怕自己露餡,一路緊張得雙腳發軟。可是,一進入那樣的特定場合,我跟著阿芙非常順暢自然地叫他們爸媽。我驚訝自己還有這么強大的表演天賦。

阿芙的母親一看就是一個常見的鄉下女人,屬于賢惠又勤勞的那一類,并且不太喜歡講話,一切以家庭為生活的重心。她的父親則完全相反,因為常年擔任村支書的緣故,面相看起來很有一種毋庸置疑的權威感。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藏青色中山裝,留著長長的黑白夾雜的胡須,頗有主旋律電影里革命家的風范。

阿芙向她的父母介紹說我是一個大學里教繪畫的老師,非常厲害。他們聽了后,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愛。他們從上到下仔細地打量著我,臉上的笑容越聚越多,尤其是她的母親,目光里滿是慈愛,真有“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的感覺。

這種被認同、被接納的感覺,其實特別溫馨美好,讓人感動。我去葉曼的父母家從來沒有體會到這種感覺,她的家是另一種類型。

記得第一次我去葉曼家時,她的父母從書房里走出來,淡漠地打了一個招呼后,又去各忙各的事情了。我提前準備好的各種說辭,以及怎么跟他們套近乎的步驟,全都使用不上。我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一種淡淡的失落。他們這種無所謂的態度,比起激烈的反對,還要讓人感受到傷害,因為你不知道自己是否受歡迎,也不知道該怎么自處,就像被懸吊在空中,上不得也下不來。

想不到在這樣一場假裝的演戲中,我體會到了這種真摯的情感。為了拉近彼此的距離,阿芙的父親伸手從中山裝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遞給我,笑著說來一根吧。我前進幾步,微弓著身子雙手接住他的煙,然后趕忙拿出一個打火機,湊近了幫他點煙。

香煙,的確是男人們拉近彼此距離的最佳媒介,一遞一接之間,默契已經達成,再聊其他話題,似乎順理成章。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看似不太容易接近的阿芙父親,和我倒是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我和他自然地聊起了工作,聊起了對時事新聞的看法。因為是第一次溝通交流,我大都淺嘗輒止,絕不表達堅定的立場。

我想不到自己還有曲意逢迎的一面。

正說得高興,幾個胖瘦不一的阿姨從外面走進屋內,其中一個胖女人打著哈哈對阿芙的母親說,今天真是個大好的日子,女婿和兒媳婦雙雙上門,可喜可賀。阿芙的母親露出開心的笑,她拿起桌上一個裝滿喜糖喜餅的茶盤,一個勁兒地招呼她們抓著吃。有一個女人很斯文,只拿了一塊喜糖,阿芙的母親立刻抓了一大把塞到她的手里,滿面喜氣地說多拿點兒,那么客氣干嗎。

看得出來,阿芙的母親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一雙讓她操碎了心的兒女,終于有了滿意的歸宿,她這個當媽的當然滿懷欣慰。

可能受不了屋內嘰嘰喳喳的喧鬧,本來坐在一旁異常安靜的阿旭,突然霍的一下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經過一番修飾打扮之后,阿旭變得陽光帥氣,完全看不出前一晚的頹廢和陰郁。只是我仍舊沒有從他的表情里,讀出開心的情緒來。從一開始,他就對我沒有多少熱情,甚至有些敵意,尤其在阿芙故意對我表現出親密感覺的時候。他有意無意地在監視我。我想他絕不會允許我利用可乘之機占阿芙的便宜。

我從他的看我的犀利眼神中,接收到了這一點。

小男孩見阿旭走了,也跟著跑了出去,嘴里歡快地叫著舅舅舅舅。

因為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來,我沒有機會了解當地的婚俗禮儀,只聽阿芙說晚上會在附近的她家的農莊里舉辦婚宴。我跟著她去就行。

又寒暄了一陣,阿芙跟她的父母說她要陪我去看四百年的杧果樹。阿芙的父親表示理解,說去吧,值得一看。我連忙說好。

走到屋外,我大大松了一口氣,終于擺脫了沒完沒了的目光的審視。

阿芙向我伸出大拇指,夸贊說表現不錯。

我尷尬地笑了笑,說真的很緊張,他們再多問幾句就要露餡了。

阿芙說我盡管大膽地說,她會幫著圓謊的。

走了四五分鐘,我和阿芙來到那片杧果林。我從未見過這么多如此高大茁壯的杧果樹林,它們手拉著手,根須交纏著鎖住大地,連成一大片,壯觀而闊大。人站在樹下,有一種渺小的自卑感,一想到它們是從上千公里外的南洋穿越幾百年的時光而來,頓時又有一種時空交疊的錯亂感。從樹下往上看,潔白的陽光,透過枝葉間細小的縫隙,傾瀉下來,透明、神圣。杧果樹下長滿陌生的闊葉植物,潮濕、青翠,散發著旺盛的生命力。

我觸摸著,感受著,心里涌動起別樣的情緒。在一間老房子前,我看見一棵杧果樹貼著一面土墻往上生長,其中一根彎曲的粗大枝干,斜斜地穿過斑駁的屋頂,怒指蒼穹。更主要的是,它的根就在老房子的廚房里,每天經受火的炙烤、煙的熏陶,可是它仍然滿樹蒼翠,看不出跟任何其他樹有不一樣的地方。

老屋、古樹、青苔、炊煙、小路、陽光,各種意象紛至沓來,再加上樹下俏立的阿芙,我在腦海里打亂重組、構圖,想象光影,一副意象豐盈的畫,已經成竹在胸。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它畫出來。

阿芙見我不時看她,雙手交叉著抱在胸前,開玩笑地說她現在不欠我的畫,別想著畫她。我誘惑她說,我早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現在的我一不小心就能畫出像蒙娜麗莎那樣的偉大作品。我老夫聊發少年狂一樣地反問她,難道你不想跟蒙娜麗莎一起掛在盧浮宮,每天讓人朝拜嗎?

阿芙毫不猶豫地說,不想。

我假裝受傷地說,你變了,你不是阿芙。你是誰?你為什么要殺掉我的阿芙。

想不到我開玩笑一樣的問題,使得阿芙陷入了沉思,她像在回答我的問題,又像在跟她自己說,我是誰?怎么確定現在的我,就是我。

我看著阿芙,說你現在變成哲學家了啊。

阿芙優雅地笑了一下,不再說話,沿著杧果樹樹下彎彎曲曲的小徑,向前走去。我跟在她的右側,慢慢走著,不時伸出手觸碰一下路旁一人高的雜草。

斜陽脈脈,天地靜謐肅穆。

阿旭的盛大婚禮,也在金色夕陽的映照下開始了。地點雖然是在一個鄉下農莊,但是在我看來,一點兒不比那些著名的景點差,甚至更具特色。農莊就在這片杧果叢林的最中心,好幾條小徑可以抵達。農莊用原木搭建,因地制宜的設計,頗具匠心。我和阿芙手挽著手,踩著事先鋪好的紅地毯,來到農莊門口時,阿旭已經西裝筆挺地站在了那里,他木然地迎接著一個個身著盛裝的客人們。

阿旭見到我,依舊板著臉,如果沒看錯的話,他的眼神應該狠狠地警告了我一下。我裝作被其他事物吸引,扭著頭看向了別處,同時我感覺到阿芙更加親密地挽住了我的手臂。阿旭的態度,估計激發了她的逆反心理。

進入農莊,我被里面寬闊的大堂震撼住了。為了這場婚禮,阿芙的父母確實費了很多的心思,整個大堂一片潔凈的純白,中間部分做成了長長的模特T臺,兩旁是擺上了酒水的大酒桌,最深處有一個寬大的電子顯示屏,上面正播放著阿旭和一個漂亮女孩甜蜜的婚紗照片和視頻,以及在拍攝過程中或搞笑或溫馨的花絮。照片里,阿旭笑起來的樣子,純凈如水,跟陰郁的他,完全是兩個人。

新娘挽著他父親的手緩緩走上T臺,拉開了婚禮的序幕。不得不說,新娘非常漂亮,她身材高挑,五官精致立體,長長的白色婚紗把她襯托得猶如下凡的仙子。看得出來,她熱烈地愛著阿旭,溫柔的眼神里充溢著愛。

按照流程,婚禮進行得非常順暢,阿旭也沒有出現我擔心的問題。喝了幾杯酒后,他人似乎一下解放了開來,變得開朗了許多。他拉著新娘的手,穿梭在酒桌間,開心地給每一個桌子的客人們敬酒,豪爽地喝下一杯杯紅酒。

輪到我這一桌時,可能是因為喝得太多的緣故,他顫抖的手把杯子里的酒,灑了一半在我的身上。他假裝跟我道歉,在彎腰的一瞬間,又把另一半倒在了我的身上,同時杯子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的心里憋著一股子氣,需要找一個機會發泄一下。我絕不能跟他計較,我必須把阿芙的戲扮演到底,更不能給他戳穿西洋鏡的機會。

我不以為然地撣了撣衣服上的酒漬,端著酒杯和新娘碰了一下,臉上露出理解和寬容的笑,嘴里順暢地說著祝福他們的話。

為了使我難堪,阿旭把后半杯酒準確地灑在了我的褲襠里。等他們走開后,酒精滲透進去,我異常難受。我坐立不安。與此同時,我突然覺得這個婚禮索然無味。這里的一切本來和我沒有一丁點兒的關系。我為什么要待在這里虛偽地奉承所有的人。我附在阿芙的耳邊說明了一下情況,然后一個人走出農莊。

我又一次走進了古老的杧果林,剛剛的喧鬧浮華,一下被亙古幽深的寂靜所取代。我的心,像一尾小魚兒游進了一片寂靜的深海里。不知道為什么,這片古老的杧果林,讓我沉靜,沿著小徑走一走,再浮躁的心,也會瞬間得到撫慰。杧果林里薄薄的水霧向上升騰,天上皎潔的月光灑下來,兩相交織,如夢如幻。

頓時,我忘了身在何處。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么奇怪,命運莫名其妙地安排我來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又讓我莫名其妙地參與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當然,可能這一切的莫名其妙,都是為了最終的獎賞,命運指引我來到了這片杧果林。

一束白光在杧果林里掃了一下,瞬間又消失不見。我張望著,搜尋光的源頭。

借著明亮的月光,我見到遠處的一棵杧果樹下,正站立著一個身穿火紅色衣服的女孩。比紅色衣服更醒目的是,她還留著光頭,圓溜溜的腦袋,白得反光。她一臉寧靜,月光照在她光潔的頭上,有一種圣潔的美。

我正暗自猜測她站在那里的目的時,一個男人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他一把抱住杧果樹下的光頭女孩,久久不愿松開。

我看得非常清楚。

他是阿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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