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果然越下越大。

天色陰沉沉的，烏云蓋壓在天幕之下，被風雷攪動的翻涌，就像一汪墨池。

大風吹的樹冠上的葉嘩啦啦作響，有雨水打在葉子上，旋即就被大風卷成雨霧。

那雨霧隨著枝葉翻滾，竟像是浪潮一般滾動。

風吹林葉如潮，又卷雨水為浪，恰似千堆雪。

嚴峻的天氣讓死士們不得不停下搜索的步伐，各自尋找遮蔽處躲雨。

密林中昏暗的出奇，像是已經日落的傍晚，只有不時的雷霆電光閃過，才看得清這世間。

有些大樹的枝葉之茂密，竟足以抵擋這般風雨，它的樹根下落不進半分雨點。

一隊死士就在這等大樹下扎營。

外界風雨呼嘯，在這大樹下卻升起一堆篝火，黃黃的火光竟顯得有些安逸。

仿佛外界肆虐的風雨，與這樹下的方寸之地無關。

這一隊死士們很是沉默，就靜靜的坐在樹下避雨，如果仔細觀察，還能從他們額頭冒出的細汗看出緊張。

四野陰沉沉的，唯獨這篝火明亮。

有一個坐在外圍的死士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身邊的一個小小的水坑，樹上不時會滴落下來一道水滴進入水坑中。

又一顆水滴落下。

這顆水滴有些混濁，帶著沉暗的色澤，落入水坑中發出脆響，隨后整個清澈的水坑都染上了顏色。

那顏色是……殷紅！

那死士與身旁的人對視一眼，他們的眼神中傳遞著無聲的訊號。

他們等的人……來了！

十名死士齊齊仰頭向樹冠看去，樹冠的一片沉暗中忽然露出一張蒼白的人臉。

是那個少年的臉！

少年以超越常理的姿態，踩踏在大樹的樹干上奔襲而下，仿佛那不是樹干，而是一段平地上的道路。

嘈雜的風雨中，少年的刀客如奔雷一般殺出，他手中的黑刀帶起大片的鮮血。

咔擦――

有驚雷閃過，天地驟白，在白光中可以看到一抹抹殷紅在揮灑。

一如才子潑墨揮毫。

慘叫聲傳不出厚重的雨幕，世間依舊只有風雷和雨聲。

這般嘈雜。

一個死士被當中斬成兩半，他的上半身已經掛在莫洛的身上，他的雙手緊緊的扣著莫洛的肩膀。

他修煉了一門爪力的戰技，可任憑他將自己的指骨抓碎，也抓不透不摧。

他臨死前發出惡毒的詛咒：“莫小賊，你逃不掉的！你會死在……”

黑刀劃過，那人的話戛然而止，半邊腦袋和斷手連同血漿一起飛濺。

莫洛已經從他的話中聽出了端倪……這是一個陷阱！

念頭剛起，黑洞洞的四野中就傳來喊殺聲，莫洛眼神一凝。

他被包圍了。

莫洛趕緊踩在樹干上，想要從樹冠逃離，可他剛剛仰頭看時，樹梢間就多出許多縱跳的黑影。

天羅地網。

只能硬殺了！

莫洛此時陷入包圍，宛如困獸落網，這是一個絕境一般的危機。

如果殺不出去，就只能如同困獸，死在牢籠中！

莫洛現在開始反思自己為什么不夠謹慎了！

面對從四面包圍過來的敵人，莫洛邁步走入風雨中，開始向北方沖殺！

綿力！

與北面沖來的死士正面對抗的時候，莫洛的身子忽然變的極為柔韌，一扭身就鉆入人群中。

這是莫洛第一次使用綿力，他在人群中非常滑溜，鉆來鉆去，竟沒有一人能夠擒住他。

這不是步法，也不是身法，而是對身體的精妙掌控。

莫洛的身體某一部分會扭曲到一種可怕的程度，仿佛可以隨意變幻形狀，來避開死士的攻擊。

例如一個死士抓向莫洛的肩膀時，他的肩膀就恍若無骨一般，硬生生的向下塌了數寸，避開這一抓。

可人群仿佛沒有盡頭！

莫洛向北方沖殺，就不斷有死士向北面涌來，宛如潮水，滔滔不絕。

他們就是要把莫洛困死在這里！

莫洛的黑刀在人群中大放異彩，他在人群中逃竄時，黑刀不斷揮動，凡是觸及的人都會被劃出巨大的傷口。

那是難以理解的鋒利，仿佛可以斬斷萬物。

殷紅的鮮血在雨幕中揮灑，落在地上很快就會被雨水稀釋，順著山間的溝壑流淌。

一時間，那溝壑中流淌的水流，竟像是血河。

這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莫洛的嘴角開始溢出鮮血，他雖然有不摧護著，可卻抵御不住巨力。

他的五臟六腑都被不斷擊來的巨力震裂，受了極為嚴重的內傷。

若是此時脫下不摧查看，還能看出他身體上滿是淤青和紅腫。

莫洛體內的那團元氣如同烘爐一般燃燒，發出晦澀的律動，不斷修復自己的傷體。

可受傷的頻率實在太快了，已經超出了功法自我修復的極限，莫洛嘴角流下的血沫中，還夾雜著內臟的細微碎片。

在這恐怖的雨夜之中，一場困獸之戰，極為慘烈！

莫洛的雙手不知疲憊的揮舞著黑刀，不斷向北方沖殺，他的身后留下一地的殘肢和尸骸。

血水將大地染紅。

可死士的人潮像是沒有界限一般，莫洛就像大海中的溺水者，永遠也看不到海岸的邊界。

他們掙扎、廝殺、怒吼、慘叫……

這里，在這漫天的雨幕之下，儼然已是一幅修羅地獄。

偶爾有驚雷劃過時，才能借著雷光，看到這猙獰、丑陋又恐怖的美感。

那是血腥與暴力的美。

仿佛有無盡的爭斗與殺戮在此間。

那些死士殺紅了眼，他們明明看著莫洛不斷受傷，氣息不斷萎靡，可是所有敢于近身之人都慘死在屠刀之下。

他們沒有退卻，不能退卻，他們始終堅信，莫洛在下一秒就會倒下。

莫洛的雙眼已經通紅，雨水和鮮血的飛濺，已經讓他的發絲間淌滿了血水，連睫毛上都沾染著。

他的視線已經格外的模糊，只看的見面前的人影和揮灑的鮮血。

殺戮，才是這場雨的主旋律。

喊殺聲、痛苦的嘶嚎聲、狂暴的風雨聲，這世間所有的紛雜之聲都揉雜在一起。

莫洛的耳朵中只有雜聲，和意識中的寂靜無聲。

要死在這里了嗎？

混亂中，莫洛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隨后，不甘和那侵蝕骨骸的仇恨在他心底肆虐，他不想屈服，也不能倒下！

手中的黑刀傳來脈動和炙熱感，讓他稍微清醒，可那仿佛沒有邊際的人潮讓他絕望。

那些，都是他的敵人！

他的敵人悍不畏死，想要取他的性命。

雨水混雜著血漿滑過他的肌體，可他早已麻木，心中只有殺戮的念頭。

取我性命，總得付出代價！

莫洛更加肆意起來，黑刀揮舞的更加兇殘，他的內心中，有一團火在灼灼燃燒。

來啊！敢要我命，我就把你們都殺光！

殺光！！！

他的肉身已經燈枯油盡，可肉身中忽然有破裂聲傳來，一股精純的能力溢散入他的肉身，幫他修復傷勢。

莫洛沒有聽見這破裂聲，因為他耳邊只有嘈雜的殺戮。

他不知道，這是說書先生曾跟他說過，封印在他體內的那顆丹珠，在此刻破裂出一道縫隙。

可這并不能改變莫洛的絕境！

人潮像是海浪一般向他涌來，無窮無盡，他的步伐變的沉重，越來越多的尸骸在他身邊堆積。

地上流淌的血水中，血漿的成分開始大過雨水。

莫洛用黑刀撐著，半跪在地上，張著嘴大口喘息，他張嘴時，有血漿或者內臟的殘渣從喉嚨涌出。

在他身邊，是圍著他想要將他絞殺的死士，他們的眼神極為駭人，像是在看瀕死的困獸。

“殺！！”

吐完血漿的莫洛，忽然從衣袍間撒出大量的血水，隨后他的刀就在這血水中揮動。

這是一個刀客該有的勇氣，就像困獸臨死前的反撲！

可莫洛的動作越來越慢，體內的元氣都開始暗淡了。

已經要燈枯油盡了。

就在這時，天地間忽然出現了迷迷朦朦的大霧，那霧在這雨天之中，詭異一般的蔓延。

霧中似乎還有寒流涌動，讓在雨中廝殺的所有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一位白衣少女在這霧氣中，從樹冠上飛身而下，在她身后的氣血中浮沉著一輪朦朧的圓月。

那是女戰神的英姿！

白衣少女落在莫洛身邊，將他護在身后，她的眼神和面孔已經冷如萬載寒冰。

這時，樹冠上才落下一具具冰雕尸首，落在地上砸的粉碎。

從白霧升起的那一刻，莫洛就知道來人是誰，可他的雙眼已經模糊到只能看清一抹白影。

莫洛枯啞的嗓音響起：“月月？”

“是我。”少女的嗓音依舊清冷。

弦月彎刀上散發著驚人的寒氣，邱月月將兩柄刀的刀柄末端扣在一起，成了一柄握手在中間的怪刀。

她的另一只手上，則拎著一口大鐘的鐘環。

弦月飄逸，大鐘沉重，如今這兩者都被一人握在手中。

茫茫的白霧雖然遮擋了視野，可周邊的死士依舊清楚莫洛的位置，瘋狂沖殺過來。

急促的鐘鳴聲響起，在這狂風驟雨中格外的凄涼，不知是為誰人鳴唱的喪鐘。

莫洛半跪在地上，大聲的嘶喊：“我不是讓你不要來嗎？”

“這是我的命！你為什么要來？！”

周身四野都是密密麻麻的敵人，他們密集如潮水，悍勇如瘋狗，來這里，會丟命的！

莫洛不想邱月月死！

這是莫洛背負的仇恨，這是他的命運，他或許會死在復仇的路上，可別人不能陪他一塊兒死。

沒有人能為他這樣做，不值得。

狂風驟雨般的鐘鳴聲停了下來，因為持鐘人不想鐘鳴聲蓋過她說話，很重要的話。

“活下去，你也一樣！”她大喊。

莫洛怔住了。

這一刻，天地間的風雨仿佛都停住了，莫洛模糊的視線中似乎出現明亮的月光。

她的眼神逼迫著，像是君王在傳遞自己的詔令。

“你還不能死，所以你得活下去！”

轟隆隆，這世界，電閃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