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云霧繚繞，如同仙境。楚王身上披了件玄色的斗篷，正沿著山道向上走。里面是件半新不舊的石青色文衫，領口還繡了深色的蟒紋，卻不大起眼。
快到山頂了，這時的云霧不高不低，正好到腰間。看著身邊云波翻滾，倒真真是極有雅趣。
微微抬頭，目光所及，是個供人歇息的小亭子。匾額上是不知何時，不知何人所提的字。
翼然亭，牌匾古樸大方，字跡蒼勁有力。
終于走到山頂了，身上感覺微有些熱了。
正欲解開披風。
目光下移，楚王視線的終點看到了一個中年男子，體型微有些胖，旁邊放了件銀灰色的斗篷，手上端了一盅剛溫好的酒，正悠悠然靠在一張軟椅上，面前擺了兩張案幾。
于是楚王朝那邊拱了拱手，恭敬地叫了聲，“舅舅”。
“殿下辛苦了。”
只見那男子起身，暢然大笑，“這山間雖霜露深重，卻別有一番風景，殿下一路上不曾錯過吧。”
楚王抬步走到亭中，褪了身上的披風，露出了腰間的絲絳，順手取下佩劍。烏黑的墨發在背后整齊地綰了起來，五官分明。然后坐下朝對面回了一笑，目光溫和，溫聲說，“倒是不曾錯過。”
然后兩人也不見再說話，只端起桌上的酒互敬了一下，還佐了點菜。這案幾上竟還有兩三碟小菜，倒是一應不缺。
“舅舅倒真是好享受。”
酒稍烈了些，從喉到胃，一路火辣辣地，一下子驅散了山間云霧的濕寒之意。
“賜婚的懿旨連同封王建府的圣旨都已經下來了。”
對面握著酒盅的手指緊了幾分，“那微臣在這里先恭喜殿下了。”
“舅舅。”楚王看似有些不經意地說。
“你們在做什么，其實我都知道，”
“但是，有些事是不能碰的。”
明明還是之前那個有些驕矜持貴的公子，但目光卻突然變得銳利，氣勢上竟還隱隱有了些威嚴。
“舅舅，你做得過了。”楚王沉聲道。
“小孩子家家的，你知道些什么。”
“這段時間是你的喜日子，你就安心地準備封王娶妻好了。”
“舅舅到時定會給你備上一份厚厚的賀禮。”
“若是不喜歡這個王妃，也無妨。等過兩年，稟了你母妃后尋個錯處換了便是。”聽語氣，倒是滿不在乎。
“哦？”
“大不敬的罪名也不在意嗎？又或是欺君呢？”劉昀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
呵，皇家，又怎么會真的有什么小孩子。那可是個權力的漩渦，身處其間，早就被染上顏色了。
“你！”
“劉昀，怎么說我都是你舅舅，你怎能如此和我說話！”
“把那批賞賜還了吧，這種東西郭家也敢動。”劉昀那樣子看著，倒像是一點都不在乎他那頗有些激動的舅舅。
郭罡的右手緊緊攥成了拳，“不可能。”
他的面上有些扭曲。
郭罡獰笑道，“怎么，殿下，您這還沒成婚呢，就開始幫著夏家了？要知道你身上可是流著我們郭家的血。我告訴你，那不可能！”
這么好的機會，他怎可能會放過，就算冒了點風險又如何。一想到夏轍，他心里就滿是恨意。
憑什么，夏轍他憑什么命那么好！
小時候，他們一起玩兒，夏轍是國公府的世子自是清高，他不過是一介小官的兒子，哪里又能比得上。這，他認了。可是后來貴妃去了，他明明已經家道中落了，為什么還能娶到千水？窈窕嬋娟，花明雪艷，千水當年是何等才情！他心里有恨。
如今，劉昀竟也跑來幫他，這小子！
是，是他給夏轍下了個套，說是給他個賺錢的門子。可那也是他自己腦子不清楚，一頭鉆了進來的。他怎么可能有什么好路子給他？
呵，他之前不是很清高，很驕傲嗎？如今這條路可是他自己選的。當時他還得意了許久。
那夏家早已破爛不堪。這么些年都沒有恩寵，那夏轍又是一介閑官，日子過得是雞犬不聞，連兒女婚配都沒個好人家上門。若不是……哼，若不是出了這么子一檔事，他們家的女兒怎么可能配得堂堂三皇子。沒想到，這回竟被他們家占了便宜。
夏轍這老東西，這一招真的狠。
那夏紆清長的不錯，卻不像千水。太明艷了些，不過五六分像吧。
但她到底是夏家的女兒。本想把她隨意嫁出去連個姻，挑個家中富貴的商賈之家便好。他手里有夏家的把柄，不怕夏轍不從。既可以說是幫夏家解決困難，也能算得上是個羞辱。正經的勛貴人家，誰會去和商賈聯姻。
至于劉昀的婚事，妹妹早有人選，哪里輪得到他夏家。
結果他竟去求了皇后，害得他到現在還被妹妹記恨，怎么沒早點把夏紆清嫁出去，郭罡想到這里就恨得咬牙。
這種事情，他也敢說。
話說是賺錢的生意，其實不過是偷偷放印子錢，這本是違禁的。
二十五年前的那起貪墨案，還歷歷在目。不就是挪了朝廷的錢出去放貸，然后收不回來被人舉報了嗎。但耐不住來錢快，這生意，都是皇城根下的人家，誰不看著眼紅。
可就愣是少有人敢做。
不過，郭家卻正是那里面的少數之一，郭家可是正當紅的外戚，雖說是推了封爵，可家里也因此有了手握實權的官職，深受皇帝信任，自然是有這個底氣。
當時郭罡派了個親信去游說夏轍，說是看在兩家多年交情的份上，可以給個門路給他，結果那夏轍竟真信了。
也是怪夏家確實不行了，家里只剩些個小生意，掙不了多少錢。這些年竟是靠著繼室的陪房苦苦支撐，日子過得實在是難了些。
可若是做生意，夏家沒錢如何辦？隨即，他提出，讓夏家先抵押一批陳年的珍玩給他。那都是當年先皇在時，因著先貴妃得寵才賜下來的些珍寶，很是難得。但這些宮里出來的賞賜卻又不能隨意動用、變賣，于是這些年便一直在家中的庫房里蒙塵。
不過是些用不到的古玩，與其在家中蒙塵，若是真的能解燃眉之急，倒也值得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