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過半，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大江上下，天水一色，讓人有一種身在混沌之中的感覺。

木桃獨自站在船頭，望著這壯闊蒼茫的江景，這時阿元從船艙里拿出傘來。

“大娘子，雨好像大了一點，到里頭去坐一會吧。”阿元說道。

“今年夏天雨水不算多，入了秋以來倒是綿綿不絕的，還好前些天沒有耽誤了收莊稼。”

“是呢，不過大娘子，還是進去吧，回頭感冒了，宋兒又要怪我沒照顧好你了。”阿元執著地要把木桃拉回船艙里。

木桃笑了一下，順著她便往回走，只見徐管家走來說，“船家說這雨看起來越發大了，等下到前面先靠岸休息，明日再渡江。”

“嗯，若不是早晨耽誤了功夫，這會也該到潤州了。”木桃估摸了一下。

“是啊，這太不巧了。”徐管家說。

早晨一早起來，曹家就送來了訃告，曹大郎去世了。

趙玖說曹大郎待他不薄，無論如何也要送他一程，木五郎也同意了。

只好徐管家陪著木桃先行前往句容，趙玖說曹大郎喪事一結束，他便立刻去句容找她。

曹大郎死了。

曹大郎沒死的時候，曹允兒還可以替父主持家政，曹大郎死了，他那兩個庶子還不得立時把家給拆了。

所以趙玖也對木桃坦言說，他要留下來幫曹允兒一把，不能讓曹大郎辛苦筑起的家業就這么毀了。

既然趙玖這么坦然地說了，木桃還能說什么呢？

到了滁河渡靠岸，已是將要酉時，徐管家派人上岸買了食物，木桃便與阿元在船中吃了，準備早點休息。

正在這時，忽然聽見船下有人搭話，卻不知道這么晚了，又是陌生地方會是什么人。

木桃挑開布簾往外看去，只見徐管家過來說道，“是一位宋郎君，說認識大娘子。”

宋郎君？木桃走出船艙，看見船下幾匹高馬，為首的宋城看見木桃，笑道，“剛才在酒樓見到你家仆從，才知道你們也在這里。”

“這么巧，你怎么也在這里？”木桃驚訝道。

“不請我上船一敘？”宋城笑道。

之前見宋城，只覺得他精明冷酷，雖然溫文有禮，卻又拒人千里的感覺，與木桃也只是相互幫忙，互不干涉的關系。

這時候在這陌生渡口，秋雨夜中，卻忽然有了些不一樣的感覺，彼時她站在船上，他坐在馬上。

在船艙中坐定，元兒端了茶過來。

“你怎么也要去潤州？”木桃問道。

“嗯，有一些私事，也順帶去看你要的糧食。”宋城笑道。

“啊，真是太感謝了，這種小事還要你親自去。”木桃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也是順便，不必客氣，都是生意嘛。”宋城溫和地笑笑，抿了一口茶水。

“你知道曹大郎去世了嗎？”木桃忽然問道。

“曹云天？”宋城反問道，“我聽說了，上次你們不就是一起往潤州去的嗎？”

木桃知道他指的是曹允兒，果然揚州城里面的事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便也坦然道，“是的，我們一起句容看的銅礦，我準備買一座銅礦。”

“難怪把那夜明珠做這個價賣給我。”宋城恍然。

“各取所需啊。”木桃毫不在意地說道，“那曹大郎死了，他家兩個兒子會要分家嗎？”

“那是肯定了，之前病倒，家里面就已經鬧成那樣了，不過這曹大娘頗有手段，不容小覷。”宋城說道，“你們不是很熟嗎？”

“嗯，還可以吧，我挺佩服她的，不知道這次會怎么樣。”木桃點點頭。

“你也很厲害。”宋城嘴角微微一笑，又說道，“不過曹三郎的母親，是出身盈香樓的，沒有一些手段也入不了曹家的門，而曹二郎的母親，雖然性格溫和，但她是梁家的庶女，梁家也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吃虧了去。”

好一出宅斗大戲啊，木桃忽然覺得這時候離開揚州好可惜，她又忽然腦洞大開起來，莫非這個夢，是曹允兒的夢，她才是主角，而自己不過是個女配。

“你為什么要買銅礦？”宋城忽然又問道。

“我略知一些冶煉之法，那日去看了之后，覺得可以試一試，便買了這個銅礦。”木桃沒有隱瞞。

“也是，你連那么神奇的藥都能做出來。”宋城原本有些吃驚，但隨即便又想到木桃做的那藥水，“這個我們能合作嗎？”

“我還沒有試驗好。”木桃笑笑，“如果有機會，可以啊。”

最早，宋城與木桃結識，便是木桃給他建議了賭場的規則優化，換取了在賭場不收入場費的，后來木桃又請他幫忙找了制乙醚所用的器具和原材料，作為交換，木桃將制乙醚的方法寫給了他。

雖然是男尊女卑的古代，宋城早就知道木桃是個女子，年紀又這么小，但從沒有輕視了她，或者將她視作異類。

正是因為宋城一直對木桃的態度，平等尊重，木桃才覺得可以與他坦陳相待，所以便毫不隱瞞地將要買銅礦的事情也告訴了他。

“我要去潤州找我的妹妹。”大概是木桃這么坦陳，也感染了宋城，宋城將剛才沒有說的那私事告訴了木桃。

“你的妹妹？”木桃驚訝道。

“是的，我有一個妹妹，她走失的時候，大概就是你這么大。”宋城望著木桃的眼睛，他忽然想起了，為何自己會對這女子如此在意，她倆的眼睛竟然這么相像，靈動晶瑩，清澈見底，一時竟失了神。

“這么大怎么會走失？”木桃有些疑惑，沒有在意到宋城的目光，不過隨即明白，大概是拐賣的，然而她想錯了。

“她自小有個夜游癥的毛病，常常會夜里跑出去。”宋城輕嘆了一口氣，神情十分凝重，“那天夜里我沒有看好她，她便丟了。”

“啊。”木桃一時語塞。

“我派的人往各地去找她，昨天收到消息，說好像在江寧有人見過她，我便趕緊過來了。”宋城接著說道。

“真希望你能早點兒找到她。”木桃說道。

“托你吉言。”宋城笑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客棧去了，明早再見。”

“你明日怎么過江？”木桃問道，“我們船也寬敞，就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已經訂好了船，不過明日還是跟你們一起出發吧，也有個照應。”宋城站起身說。

送走了宋城，木桃才驚覺時間已經不早了，不知不覺兩人竟然說了許多話，忽然有一種親近之感，仿佛越是陌生的地方，越能拉進人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