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入夢，像是眼前剛有了畫面，就已黎明了。好在韓子柔平日里鮮少晚睡，不至太過疲軟。

阿悄將赤珠簪子插入盤發里，座上的人兒多了一絲媚雅。在群白中的一點紅，當是吸引人眼球的。

整裝好后，她又叫了許多下人過來瞧瞧她有何不妥之處。可下人畢竟是下人，總不能說些得罪主子的話，盡是阿諛奉承。

遣散下人，阿悄看著在鏡子前不停打量自己的二小姐，語氣頗為無奈道：“二小姐，銅鏡都快被您望穿了，今天是見那溫大公子嗎？這么費心思，那白紗裙平日里都舍不得拿出來穿呢！”

她蹲下理著韓子柔的裙擺，繼續說：“再說了，平日里，小姐你不是一直宣揚心美嗎？”

韓子柔停住了摸發的手，語重心長的說：“到底看心美還是人美，總得看所見之人是誰。”

接著她又伸頭探了探窗外，“阿悄，我們這便走吧。”

說完，抬腿就飛快朝門外走去。

阿悄在后面追趕道：“小姐！現在時辰還早呢！”

韓子柔臉上掛著面紗遮住了半邊臉，進了閣房里頗有些坐立不安。

“小姐，入秋風涼，窗戶還是不要開太久了。”

阿悄想將那窗扇拉過來，被一只手輕輕攔下，韓子柔立在窗前，俯瞰著城中的形色的人們。

“阿悄，你說我該是少說些話還是多說些？”

她轉過頭對上阿悄，臉上猶豫之色盡顯，“若是說得多了，他嫌煩怎么辦？若又少說些，他覺著我不易近人該如何？他好像也是個冷清的性子……”

看著幾家小姐自做自答，嘀嘀咕咕的模樣，倒是全然有著十幾歲小女子的猶豫可人之態。

“小姐，自古大家閨秀皆不是話癆，要想留個好印象，說得越少顯露得也越少。”

“對對，叨叨話像什么樣子……”韓子柔雖是這么應了，卻還是躊躇的捏了捏手指，心里思量著待會見到該說些什么，如何說才得體。

又過了不到一刻，門外便傳來了聲音：“公子，就是這間了。”

她一下慌了神，在原地打轉，不知該往哪里走。

好在阿悄在身邊，扶著她到了屏風后面坐下了。

門外之人受了侍郎領路，卻未立馬開門。

等韓子柔落座整了整衣衫，捂著心口調整呼吸，促使自己平息下來。

終于，門“咿呀”一聲，開了。

門外的些許喧鬧聲傳進來，又立馬止住，恢復了閣房內的寧靜。

腳步輕巧均勻，是兩個人，韓子柔透過屏風只能瞧見兩團黑影靠近。

腳步聲也止了，對方像是長吁一口氣，終于開口了：“二小姐，冒昧邀約，還望小姐不要怪罪。”

這聲音，如玉石一般清脆純凈，卻又如煙霧一般渾厚迷離。

入了韓子柔的耳，微微嫣然一笑，還是如記憶里一般好聽舒服。

那兩團黑影行禮鞠躬后還未起身，她收回揚起的嘴角，平靜如水。

“公子言重了，只是不知今日喚子柔來此有何事？”

屏風那頭的兩人聞聲終于起身，“此事事關二小姐，想了許久，還是覺得當面說妥當。只是……卻仍是不知如何開口。”

“既然溫公子不知如何開口，那子柔便回了。”

說著作勢要起身，對方急了，衣擺映在屏風上搖曳了幾下，說話也不如方才那樣沉著了：“不不，二小姐。”

她得逞的笑了笑，重新擺正坐姿。

“此事說來羞愧，鄙人從小體弱多病，想必二小姐也有所聽聞。”

他許是方才心急，嗓子有些發癢，輕咳了兩聲，繼續說：“成親乃大事，二小姐又是大家閨中之人，若與我婚嫁，以后二小姐不免會吃不少苦。”

“你……”

還未等韓子柔說下去，他又開了口，“哦！雖說是父母媒妁之言，可這事我全憑二小姐定奪。城中傳我謠言已有多日，二小姐大可不必擔心，鄙人不會讓二小姐有損絲毫。我這般人，本就是配不上二小姐的。”

韓子柔木楞的看著那團黑影，移不開視線，“溫公子這意思，是不愿與我成親了？”

“不不，二小姐這等亭亭玉立之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可……我不愿耽誤了二小姐。”溫啟風連忙解釋，憋不住又咳嗽了幾聲。

“這不就行了？你情我愿的事，何來的耽誤？”她輕笑著，慢慢起身往窗邊走去。

屏風后的溫啟風愣住了，你情我愿……她是真心想嫁的嗎？

阿悄見二小姐起了身，伸手還沒攔住，就見她已經出了屏風。

溫啟風瞥見人影，連忙躬身看著自己的腳尖，身后站著的侍從也跟著彎腰。

韓子柔到窗前，將窗戶合上，說：“今日倒是有些冷。”隨后轉身對向溫啟風，慢慢走向他。

眼看著人越來越近，直到白色下裙擺出現在視線里。

“小姐……”溫啟風稍稍退了兩步，又轉過身去背對著韓子柔，才肯將身子打直。

“鄙人這身子實在是弱，讓小姐見笑了。”

“無礙。”韓子柔捏了捏手掌，繼續說道，“轉過身來吧，我掩住了臉的。”

溫啟風依舊是不肯，說著不合禮數。

她倒是有些惱了，繞過溫啟風直接與他面對面。

“若公子再躲我，我便要記恨上了。”

聽著這話倒是有些賭氣的氣氛在，不知是不是錯覺。

溫啟風這才將撇開的眼神慢慢落在韓子柔的臉上。

一身白紗襯得膚色白皙，配上發間的一絲紅，像極了書里寫的那從天上下來的仙子。

雖說只留了眉眼在外，卻依舊可見透露出的如水般的柔皙。

接著他拱手道：“二小姐乃閨秀中人，果然名不虛傳。”

這話說得倒是說得合胃口，框得韓子柔心頭一暖，說話也帶著笑意：“溫公子未見我全貌，若是我戴這面紗，是為了遮丑呢？”

溫啟風抬頭，高了韓子柔一個頭的距離。

臉上雖無血色，但卻無瑕疵，眉鋒眼卻柔。棱角分明，又不顯得刻薄。

這般的相貌與那二公子恰恰相反，一柔一剛，一黑一白，一陽一陰。

韓子柔內心直點頭，贊許有佳，前世倒是沒怎么仔細看過，如今一見，飽眼福啊。

“人本無美丑之分，只不過是旁人出自私心，為自己的眼光定的荒謬準則罷了。”

溫啟風揚著嘴角，從說話來看，似乎是個慢性子。

小時候因病退了教書先生的授課后，就再也沒有見過韓子柔。

畢竟是韓家最受寵的女兒，多少還是傳了些風聲出來的，都說那韓家二小姐亭亭玉立，是個窈窕之人，不少貴族公子想提親卻總是連面都見不著。

既生的絕美，身為女子也愛己。

溫啟風交握的手突然捏緊，看著如今韓子柔爛漫的臉，不禁又回想起來。

這是他的第二世。

前生的記憶總是在提醒著自己，那段日子有多苦痛難耐，有多心如刀絞。

這次，無論如何萬不能讓她再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