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歌謠

他給我發來一段視頻。視頻里，他還是跟很多年前一樣，用極具磁性的聲音在唱歌。

他是我中學時的同桌，那時候最喜歡唱《同桌的你》。但我確信，在跟我做同桌之前，他的字典里肯定找不到“同桌”兩個字。

他的學習成績不上不下，一直在中游徘徊，唯一讓人佩服的是他的歌喉。許多人說，他的歌唱得不亞于那個年代的天王巨星，很遺憾，他始終沒有登臺演出的機會。

他并不是那種調皮得讓老師頭疼的學生，只因為他有天生的皮膚病，同學當中沒有一個肯跟他同桌。他找不到一個朋友，每天都是獨來獨往，更別說在大庭廣眾之下拋頭露面了。

那種皮膚病很嚇人，我發誓，只要看上一眼，就會生出滿身的雞皮疙瘩。他的臉上和身上幾乎長滿了魚鱗狀的黑斑。冬天還好些，只能露出兩片粉紅的臉，倘若在其他三個季節里，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不想過多描述他當年的模樣，因為真實的狀況遠比文字所寫的要糟糕。可想而知，當班主任宣布讓我跟他同桌時，我會有多大的排斥和惱怒。只記得，當時我回頭瞪了他一眼，感覺他隨時會給我帶來晦氣。

一下課，我就跑到辦公室，朝著班主任發起了脾氣，班主任的同事笑呵呵地看著我氣急敗壞的樣子。當然，我的心里有數，班主任不會因為我的態度問題處理我，誰讓她是我的小姨呢。

小姨拍拍我的肩膀，嘿嘿直笑，笑得我牙根直癢，我恨恨地使出了撒手锏：如果非讓我跟他同桌，這書我也不念了，我現在就回家！

那天下午，我沒去上學。母親問我，我也沒啥好臉色。吃晚飯的時候，小姨來到我家，我當著父母的面更是得理不饒人。

我痛述了她的“罪狀”。小姨不慌不忙地聽完，才說，大姐、姐夫，外甥說的那個孩子從小就得了皮膚病，上學這么多年都不受人待見，馬上就要中考了，咱就幫幫他吧，讓他找回一點兒自信。

父母沒有立即答復，小姨趕忙表態，說已經問過大夫，他的皮膚病不傳染。

小姨又說，大姐，我能騙你嗎？咱的孩子是孩子，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哪個當爹媽的不盼著自己的孩子念書有出息？

母親回頭看看父親，又低下頭盯著飯桌，讓小姨吃菜。我猜想她內心也在做著痛苦的斗爭。

母親的態度讓我更加肆無忌憚，直接摔下筷子嚷嚷：“不行，你看他那個樣兒！”

一直默不吭聲的父親火了，說你吵吵什么，就按照你小姨說的辦，明天上學去，再鬧騰，小心我敲斷你的腿！

必須承認，父母和小姨都是善良的人。也感謝他們，是他們讓我擁有了一份珍貴的友誼。

我無可奈何地背起書包回到學校。每次上課，同桌總是很謹慎地跟我保持一段距離，生怕一不小心碰到我。時間長了，我慢慢接受了這個原本讓我厭煩的同桌，看他呆板的臉上也堆起了笑容，我也跟著高興起來。而我也得到了一份意外的驚喜，可以在課間休息時聽他低聲為我唱歌。

我是那種愛熱鬧的人，總是起哄讓他大膽在班里唱。到后來，他果真敢當著眾人的面，抱著吉他彈唱。那個年代，鄉下中學會彈吉他的人鳳毛麟角，他很快收獲了應有的尊重。有的小女生目光里滿是崇拜，以至于讓我心生嫉妒。

興許是受了我的影響，抑或是被他的歌聲感動了，同學們也開始跟他交流。他非常爭氣，成績突飛猛進，如愿考上了重點高中，三年之后又考進了一所名牌大學……

視頻里的他堆著滿臉笑，他在唱歌，只不過懷里抱的不是吉他，而是剛剛出生的胖兒子。他唱的還是《同桌的你》，熟悉的旋律讓我想起屬于我們的青春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