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宏觀經濟發展的政治經濟學核心問題

第一章　財富質量與生產力

第一節　現實與理論背景

自亞當·斯密的《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問世以來，大衛·李嘉圖、卡爾·馬克思等經濟學家廣泛關注財富的性質以及經濟政策對財富的作用，進而財富與生產力的關系也成為經濟增長理論中的重要主題。托馬斯·皮凱蒂在其《21世紀資本論》一書中指出：“在人口老齡化社會和經濟增速緩慢的背景下，歷史上的發達國家往往出現了資本收益率大于經濟增速的情況，這意味著經濟增長正式從流量驅動增長的階段進入到存量推動增長的階段，財富存量對生產力發展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值得注意的是，生產力的發展階段取決于技術發展水平，而技術發展水平由國家或地區的創新能力決定，財富存量是決定創新活動的一大關鍵因素。因此，在中國經濟“新時代”的背景下，隨著人口老齡化問題的加劇和經濟結構性減速的出現，中國也將面臨與發達國家相似的發展歷程，即迎來“創新驅動”和“財富驅動”的新時代。這也決定了研究中國財富存量對生產力的作用機制具有較高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

然而從數量和質量兩個層面來看，中國的財富存量卻存在不協調的因素。一方面，伴隨改革開放40多年經濟的快速增長，中國社會已經積累了數量龐大的物質財富。據《2018全球財富報告》⁽¹⁾統計，中國家庭財富總值已達51.9萬億美元，位居全球第二，這表明中國財富的數量優勢已十分突出，財富對增長貢獻的潛在價值不容忽視。另一方面，傳統的增長模式只關注財富數量的增長，導致中國的財富呈現出了結構不合理的特征，集中表現在國民財富所有制結構的矛盾、公共財富內部的矛盾以及私人財富內部的矛盾這三大結構性矛盾上，并嚴重制約了財富引領經濟增長的功能。就國民財富的所有制結構而言，公共和私人財富配比的不合理性導致了政府職能與市場職能難以協調，使得經濟增長率總是處于周期性波動態勢；從公共財富的內部結構看，公共設施的重復建設、供給效率低下和地方公債攀升一直是公共財富效率低下的表現；從私人財富的內部結構看，中國家庭財富中繼承性財富比重逐漸升高，而積累性財富比重則趨于下降。財富作為代際的遺產進行繼承，使得下一代呈現出顯著的風險規避傾向，導致大量財富長期滯留于低創新性領域和虛擬經濟領域，造成財富難以進入實體經濟發揮更具現實意義的生產性價值。

基于這一現實背景，只有解決了財富“數量多”和“質量低”這一對矛盾，才能掃清上述制約中國經濟增長的結構性障礙。因而中國宏觀發展的政治經濟學應當重視對財富質量的關注，通過闡釋財富質量對生產力的影響機制，解決中國宏觀經濟發展中的結構性問題，充分釋放財富對經濟發展的潛在價值，深化經濟高質量發展。

在理論層面，財富對生產力的作用機制理論是經濟增長理論中的重要因素。經濟增長理論在近200年的發展歷程中，經歷了由數量型增長理論到質量型增長理論的演變歷程，財富對增長的作用機制理論也隨之演進，遵循著從數量型到質量型理論的發展脈絡。

數量型增長理論經過了古典增長理論、新古典增長理論和新增長理論三個階段⁽²⁾，資本作用機制理論是財富作用機制理論在這一時期的典型代表。首先，在古典增長理論中，斯密認為經濟增長的源泉在于資本積累，闡釋了資本對于提高勞動生產力的重要作用。李嘉圖的資本積累理論認為資本積累可以增加機器的使用量，提高勞動生產率，最終有利于國民財富的積累。馬克思的擴大再生產理論強調資本積累對于擴大再生產的重要性，指出資本是資本主義社會能在近200年歷史中創造人類文明99%的財富的關鍵。其次，在新古典增長理論中，哈羅德—多瑪模型和索洛模型都認為資本對增長的作用機制是通過儲蓄率來進行傳導的，儲蓄率及其影響的資本投入被認為是增長穩態情況的決定性因素。最后，在新增長理論中，AK模型、“干中學”理論和人力資本理論均認為資本積累有利于內生的技術進步，因而資本能夠通過規模報酬促進經濟持續增長。

然而，在數量型增長理論中，財富的作用機制理論僅限于關注資本數量對生產力的作用，卻忽視了財富的質量這一重要因素與增長的關系，進而遺漏了資產所有制問題、公共資產配置以及家庭資產配置對增長的影響。這導致在數量型增長理論的指導下，許多經濟體財富的配置結構并不合理，經濟發展中也出現了許多數量型增長理論未曾預料和難以解釋的問題。面對現實的壓力，財富的作用機制理論也逐漸由傳統的數量型增長理論向質量型增長理論過渡。

在質量型經濟增長理論中，無論是世界銀行的托馬斯增長質量理論強調物質、自然和無形資本等各類資本的可持續發展，還是亞洲開發銀行的包容性增長理論關注財富分配問題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抑或是當代中國學者越來越重視所有制結構、公共資產配置以及家庭資產配置和經濟增長的關系，都表明研究財富的結構與經濟增長的關系將成為未來經濟增長理論的一大重要發展方向，財富質量將成為繼財富數量后另一大決定生產力發展的關鍵因素，成為影響經濟高質量增長的重要變量。

基于上述理論背景，構建財富質量對增長的作用機制理論也符合經濟增長理論的發展趨勢，具有重大理論價值。一方面可以補充和發展經濟增長理論，推動經濟增長理論向質量型增長理論的深化發展；另一方面還可以解釋傳統增長理論難以解釋的疑難雜癥，引導各國財富結構的合理化，提高財富的利用效率，最終充分發揮財富的增長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