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將近二十天時間里，何一龍越來越收斂輕視傲慢之心，越來越心中充滿疑惑，越來越對陳飛敬佩。

你說陳飛是個行家吧，可太多的時候，這家伙連拍電影一些最基本的常識都沒有。你說陳飛不懂吧，又總能一針見血點出細節上的短處。

這個一直連帽衛衣，口罩墨鏡，不允許韓煙喊他名字，小心翼翼把自己藏起來的年輕人，行事風格像極了霸道總裁：別跟我講亂七八糟的專業，聽我的，就這么拍！鏡頭，往右擺，讓你擺你就擺，不要廢話！你，抓不到情緒點是吧，簡單點，邁第幾步，說哪句臺詞，按著我說的來就行了……

何一龍覺得陳飛就是少林寺的掃地僧，真正的高人不露相，段位實在太高了，壓根就不屑于跟他這個副導演交流，恐怕拍這部電影之前，這部電影早就已經呈現在心中了吧。

這可是真正的殿堂級大師才有的本事。

何一龍虛心學習，甚至買了個小本本，把一些陳飛說的話，以及他的感想記下來，晚上一遍遍觀看。錢不錢……額，錢當然還是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何一龍覺得輾轉十來年，毛線沒學會，這段時間遇到陳飛，卻如同遇到人生中的教父！

他非常配合陳飛工作，如此一來，拍攝進度竟然比預想中的還要快。

其實也能理解，這不是拍電影，這是照搬電影。陳飛一邊腦海中回憶著原版，一邊描述出需求。他才懶得理會哪種拍攝手法哪種呈現方式更優秀，他只想要原版。

七月十八號，《一座空城》拍攝進入最后收尾階段。前世耗時三個月拍攝的電影，現在不到一個月就能拍完。這就導致大量的投資預算，沒花出去。

陳飛看看剩下的錢，竟然還有四百多萬，這讓他有點臉黑。

不行！后期制作送審等預算留下來，其它的，必須花出去。

這一天收工的時候，各演員各部門長長松了口氣，跟這個“蒙面人”合作，實在太累了，每天都是高強度，大家敢怒不敢言，背地里卻怨聲載道。

甚至有幾個演員，還瞅著陳飛翻白眼吐口水。

何一龍拿著擴音器上了凳子：“全體人員請留步，我有幾句話替英明偉大的導演講……”

噓聲一片。

何一龍：“這段時間大家的辛苦勤奮，導演看在眼中，記在心里，首先，要感謝所有的工作同伴，沒有你們，就不會有這部即將成為電影史豐碑的偉大電影，謝謝大家！”

噓聲更響了，甚至有個聲音響起：“豐碑個屁，祝這部電影撲街?！?

誰？到底是誰？真是有才華，說話又好聽，等會兒必須重獎！

陳飛尋聲望去，發現是“管家”劉山河，這人年齡大了，拍了二十來年電影，沒什么大名氣，不過真心是個老戲骨。所以這二十多天來，陳飛一點情面不留，懟來懟去，讓他這個暴脾氣早就忍耐不住了。

何一龍接著道：“導演說，這是每一個人的功勞。這么些天大家應該對導演的性格有所了解，少言寡語，能不說話，絕對不說話，神出鬼沒，能不出現，絕對不出現。但導演是個極其有效率的人，出現的每一秒，都在做實事，說的每一句話，都一針見血。所以，我也就不廢話了，聽導演吩咐，發紅包！”

陳飛指了指劉山河：“給他十萬。”

何一龍一個踉蹌，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多……多少？”

陳飛：“十萬?！?

何一龍：“我靠……導演，大家都聽著呢，這玩笑可不能亂開?！?

陳飛招來財務，果然言簡意賅：“發錢！”

當場轉賬，十萬到位，劉山河站在那目瞪口呆，反應不過來。

陳飛望向經常對他翻白眼的“老媽子”，這老媽子也是個老演員，電影里戲份很足：“給她十萬！”

“那個，給五萬。”

“這個，給三萬。”

“劇照師給兩萬?！?

“道具服裝化妝，每人兩萬?！?

“群演一人給五千！”

……

見過劇組殺青發紅包的，但還沒殺青就給錢的，真心稀罕啊，動輒十萬五萬給的，正是稀罕中的稀罕啊。

但這對每個人都是好事，眾人歡天喜地，齊聲高呼：“導演萬歲……”

陳飛很苦惱，發了一圈，竟然還有一百來萬沒發出去，算了，再發一圈吧。

“給劉山河老師再轉十萬！”

“何秀花老師也再轉十萬！”

“其他人每人再加一萬……”

眾人又是歡呼。劉山河走上來，握住陳飛的手，老眼有些紅：“小伙子，以德報怨，氣量非凡。我看好你！要不了多久，我覺得你一定能成為電影圈里的一匹黑馬，祝你早日成為百億大導演！”

哎呦臥槽……

正夸你說話好聽呢，轉頭就來刺激我？你這糟老頭子真是壞的很啊。鬼才想成為電影圈黑馬，鬼才想成為百億大導演，沒見我手指頭都快裹起來了嗎？拍完這部戲，我就去賣衣服了，誰跟你們玩啊。

韓煙跑過來湊熱鬧：“導演，導演，我的紅包呢？”

陳飛瞅見她就氣不打一處來：“滾一邊玩去?！?

眾人哄堂大笑。

韓煙：“為什么別人都有，就我沒有？”

陳飛不耐煩：“我給你十個億唄？”

何一龍一臉壞笑補刀：“嘿嘿，我明白，十個億的大生意啊，晚上給導演留著門啊……”

眾人又是哄堂大笑。

韓煙也不生氣，撇了撇嘴，去了一邊。

沒人的地方，英姐上上下下打量著韓煙，心里有點慌，真的有點慌，壓低聲音道：“我的大小姐，你可別嚇唬我。你不發專輯，跑來拍電影，多荒唐，我都能支持。可現在，你這小臉紅的……咱可千萬不能跟這神經病鬧出點什么緋聞啊。你的事業現在正處于關鍵時期，小煙，別胡鬧啊，千萬別胡鬧！”

……

《一座空城》順利殺青，不是什么科幻片，唯一的大場景就是一場爆炸，預留的還有兩百萬后期制作，足夠了，可著勁花就對了，不花完就接著找完善的借口，重新制作一遍。

樣片出來了。兵分兩路，一路英姐帶著去聯系院線，一路送去各大電影節評選。

跟院線合作這方面，出了問題。人家首先一看女一號是韓煙，心里先咯噔一下。韓煙和“教父”的矛盾，這些院線老板再清楚不過了。那教父掌控著最大的娛樂公司，麾下藝人無數，導演無數，是每年影視作品最大的內容輸出方，他當然還沒權利去對院線老板頤指氣使發布命令，可院線老板誰不賣他個面子啊？

評選這邊倒是很順利。

這天晚上，任義躺在床上，看了一眼身邊熟睡的姑娘，心里一片空虛。他明明拍出過成功的作品，說明實力是沒問題的。他還有很強大的人脈，不應該像現在這樣，今天腿長的，明天腰細的……溫柔鄉，英雄冢，他有點厭倦這樣的生活了。他想重新站起來，不再像前幾年，只要有錢賺，《菊花怪大戰桃花俠》都敢拍。他決定找個好本子，認真拍一部。

卻不能不承認，即便找到好本子，也沒用了。自己已經被資本拋棄，成了票房毒藥，人人都躲著走。

解決這個局面的方法只有一個，重新火一把！

理論上來說沒有投資方，任義自己掏錢也是一樣的。問題的關鍵就是，這些年整天聲色犬馬，整天混在嫩模堆里，錢早就花光了。

任義揉了揉臉，發愁啊。

難道還真應了他姨夫的話？就是扶不上墻的爛泥！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陌生號碼，任義皺了皺眉頭，還是接通了。

“任導您好，恭喜恭喜，你的作品《一座空城》已經入圍了咱們金驢獎，評委們都看了，評價極高，如果沒什么特殊的變故，很有可能拿到文藝片最佳導演獎，新銳最佳女演員獎，提前恭喜任導了……”

剛一臉蒙圈的掛了這通電話，又一個電話打了進來：“請問是任義導演嗎？我是亞細亞電影節的工作人員，想邀請您參加今年的電影節。您那部《一座空城》評價很高，有望拿到最佳導演獎……”

掛了這通電話，任義哭了。

坐在床上，一把鼻子一把眼淚抹著，哭的像個兩百斤的大胖孩子。

幸福來的太突然了。

他差不多都忘了這部電影了，萬萬沒想到，這部電影卻成了他人生的轉折點。

睡覺前還記恨著陳飛要挾他的事，覺得那小子就應該找個機會弄死他，現在想起陳飛的模樣，就覺得好可愛，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可愛的人。

他找到陳飛的電話號碼，一個電話打過去：“陳飛，大恩不言謝，電影檔期定了沒？”

陳飛：“定在八月十八。”

任義：“已經談好了？哪家院線？”

陳飛：“沒，人家院線不給上。一家都不給?！?

“……”任義：“我靠，敢情檔期你自己定的？得！這事你別管了，我來搞定，別的院線不敢說，青空院線的老板是我老姨夫。否則你以為我七年拍十二部垃圾，是怎么讓每部垃圾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