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讀下課，楊炳便把椅子搬到過道上，坐在姜湄身邊。整一個上午，全是楊炳絮絮叨叨的說話聲。

“姜湄，我要轉(zhuǎn)學了。”楊炳平靜地看著地面，“我這幾天正在跟班主任商量。”

“馬上就要高三了，你轉(zhuǎn)走不適應(yīng)怎么辦？”姜湄驚詫地看著他無一絲波瀾地側(cè)臉。

“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班主任說我有很大可能會越轉(zhuǎn)學學得越差。”楊炳仍是低著頭，“他說讓我自己考慮好，這件事只有我自己對自己負責。”

他轉(zhuǎn)頭看看姜湄，無奈地笑笑，“我才十六歲，要我負什么責啊……”

姜湄沒有答話。她心里自然是不愿楊炳轉(zhuǎn)學的，事已至此，楊炳似乎成了她最大的牽掛。她無法想象失去楊炳的生活，少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她不知該如何面對日升日落。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來這里上高中嗎？來這個金玉在外、敗絮其中的文樹高中？”楊炳臉上依舊是笑容，仿佛在嘲笑當年的自己。

“中招考試考砸了吧……”姜湄嘆口氣，“我聽蔣夕佳說過，你跟她原來的目標都是一中，結(jié)果少了幾分沒考上，咱班好多人一中沒考上來了這兒。已經(jīng)這個時候了，也不必要太斤斤計較……”

“你知道我為什么考砸了嗎？”隨著情緒激動，楊炳的音調(diào)也跟著高起來。亦瑤皺起眉頭，把左手捂在耳朵上。

“楊炳，你能不能聲音小一點？我聽不見老師講課了。”程楓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夕佳也轉(zhuǎn)頭提醒他把聲音放低。

“好吧，我聲音小一點。”楊炳朝夕佳擺擺手。

“是這樣的。”他換成嘲諷的語氣，“中招考試前一天下午，我那個失蹤很久的爸爸終于回來了。晚飯時親手給我做了一碗烏雞湯——他太久沒有關(guān)心過我的事情，根本不知道我一喝烏雞湯就會流鼻血。”

“聽話懂事的我認為不能辜負了爸爸的心意，決定把它喝完——說不定這一次不會流鼻血呢。在爸爸的祝福下，第二天一早我果然開門紅——上午的兩門考試一直流鼻血，我需要拿衛(wèi)生紙邊擦邊寫，還要注意不要把血弄到答題卡上。語文作文直接沒有寫完。下午依然是這樣，第一天三門考試基本上毀了。因為難過和后悔又失眠一晚。”

“我的爸爸從我上小學時就外出創(chuàng)業(yè)，他有了很好的成績，我呢，我得到了一個沒有爸爸的童年。兩全其美呢！”楊炳的話語十分尖刻，“他只知道他的理想，卻不知道我剛一上初中就立志要考上一中，那是我最初的也是最堅定夢想。結(jié)果因為差五分失之交臂。他也不知道中考后的那個暑假我是多么失落、多么懷疑自己、否定自己，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我心情不好——‘帶他出去旅游散散心就沒事了。’他在電話里這樣對我媽媽說，一考完試他就去外地了。”

“姜湄，我現(xiàn)在唯一的要求就是他出高價把我塞進那些高考工廠最好的班里。”他轉(zhuǎn)頭看看姜湄，目光里透出堅定，“我知道去了那里我自己會有很大壓力，但是只有這樣，我才能考上最好的大學彌補我的夢想——甚至直接拿高考成績申請國外的學校。”

“這樣長遠打算也好……”姜湄低頭把目光停在書本上。

“我說我是同性戀，其實并不是完全對女生不感興趣。”楊炳的聲音轉(zhuǎn)向低沉，“我希望我的伴侶是一個負責的人——而不是我的爸爸那樣，一年見孩子的次數(shù)不超過三次。就負責來說，理想的人選是男性或年長的女性。”

“另一方面，我有希望我的孩子將來能有兩個爸爸——一個負責賺錢，一個負責照顧家庭。權(quán)衡之下，我還是會選擇男性成為伴侶。”楊炳又露出笑容，“在三十歲結(jié)婚以后，我會在三十五歲領(lǐng)養(yǎng)一個男孩，用最嚴格的方式教育他，不惜一切代價讓他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人。女孩不行，我對女孩狠不下心。”

亦瑤猛地把筆摔在桌上。

楊炳推推姜湄，示意不再繼續(xù)交談。

接連幾天，楊炳仍是把椅子放在過道，坐在姜湄身旁。只是二人再沒提起過此事。盡管姜湄急于向問詢關(guān)于轉(zhuǎn)學的最終結(jié)果，再三思索卻又作罷。

“姜湄，我坐在這里的感覺跟以前靠著墻一模一樣——都是沒有同桌。”周五的晚飯時間，亦瑤向姜湄抱怨，“楊炳把我的同桌搶走了。”

“沒有啊。”姜湄轉(zhuǎn)身看看亦瑤，扯出笑臉，“我不是坐在你的旁邊嘛……”

“你的靈魂早就跟楊炳做同桌了，你們倆光是政治課上說的話就能再編一本政治書。”亦瑤將這些日子攢著的話一股腦倒出，“我們寢室的人都說你跟楊炳一起孤立我，她們也覺得楊炳成天說話煩人，影響別人學習。我要去找班主任換座位，他不答應(yīng)我就以死相逼，誰愛坐這里誰來……不然直接這樣吧，我跟楊炳一起去辦公室，讓楊炳跟你同桌得了……”

姜湄再三賠禮道歉寬慰亦瑤，卻始終無果。整個晚上，她左右為難，無法調(diào)和亦瑤和楊炳間這由她而起的矛盾。糾纏中，她的心里漸漸升起郁結(jié)之火。

次日周六，周考前是長長的自習。

姜湄看楊炳收拾桌子，又打算坐在過道上，搶一句說：“楊炳，你不要再坐在我旁邊了。還是隔一條過道比較好。”

“怎么了？”他轉(zhuǎn)頭看向姜湄。

“沒什么。”姜湄答道，“你坐在那里一直跟我說話，影響我學習，也影響別人學習。”

“大家提意見了？”楊炳無奈地笑笑，“不是一直都是沖我來的嗎？”

見姜湄不再理他，他拿起一本書站在姜湄桌邊，“不讓我坐，我只能站著了。”

“楊炳！”姜湄一把推開他，“你干什么啊？”

夕佳聞聲轉(zhuǎn)回頭，看姜湄滿臉不悅，便幫著她說幾句楊炳。而后姜湄低下頭，久久沒有動靜。楊炳彎下腰抬頭試探性地看看她的臉頰。

“你又要干什么？”姜湄仍是生氣的語調(diào)。

“我以為你哭了。”他輕輕回答，“這樣吧，你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

“然后呢？”姜湄問。

“然后我就會轉(zhuǎn)學，再也不影響你學習。”他側(cè)坐在椅子上。

“我要是不答應(yīng)呢？”姜湄歪頭注視著他。

楊炳淡然一笑，轉(zhuǎn)回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