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讀開始前，楊炳站在后門處同何熙說會兒話，又坐在她前面的空位上低頭看書。

“我中午總是睡不著，經常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姜湄抬眼看看楊炳，繼而趴在桌上向趙亦瑤抱怨。

“那是為什么呢？”亦瑤問。

“我也不知道。”姜湄歪下頭，“今天中午還做了一個夢。做夢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正在做夢。”

亦瑤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姜湄的余光注視著楊炳，開口說道：“我夢到我養了一只貓，把它裝進籠子里放在客廳。后來不知道為什么一直不去喂它，好像有種東西迫使我不能去喂它。然后我很久很久沒有敢再去看那只貓。”

“那只貓餓死了？”亦瑤饒有興趣地問。

楊炳卻仍是低頭看書，紋絲不動，仿佛有一面看不見的墻把聲音隔了去。

“我聽到它的籠子不斷發出聲音，一直響個不停。我就過去看。那只貓沒有死，但是很瘦很瘦，一層白色的薄皮包著骨頭，沒有毛。它在自己吃掉自己，眼睛已經沒有了，只剩下兩個黑洞。”

“這么嚇人……”

“當時我也不覺得害怕……”姜湄說，“然后她開始吃自己的耳朵，一只耳朵慢慢陷下去，窸窣窸窣地……”

楊炳站起身走到何熙身邊：“何熙，你看這里……”

“秦東楊，你怎么來得這么早？”蔣夕佳側坐著翹起二郎腿。

“我一起床就來了。”東楊把書包放下，坐在座位上。

“今天中午和你一起吃飯的那個女生是誰啊？”夕佳瞥一眼他，問道。

“我中午自己一個人吃的飯啊，班長。”東楊整理著書桌。

“瞎說，你還跟那個女生一直說話，整個餐廳就你們倆高興。”夕佳有些生氣。

“啊——班長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那是我的一個初中同學，好久沒見面了。”東楊扶一下眼鏡，側坐過來一本正經的地看著夕佳。

“真的？”夕佳半信半疑，“那你剛剛為什么騙我？”

“當然是真的，班長。”東楊板板正正地說，“我沒有騙你，我只是忘記了。你知道，班長——別的女生的事情我都不怎么關心的。”

夕佳定定地看著他，半晌，她笑一下輕輕說道，“信你一次。”

在一年后的那個絕望夜晚，蔣夕佳趴在姜湄肩頭不住地流淚，她的思緒轉回這段虛無縹緲的時光。那時她已經很少再想起高一時的那件事了，她設想甚至篤定自己將會和東楊在一起。如果旁人問起她對東楊的情感，她必定會矢口否認，為著她自己的驕傲。如果是東楊本人，那么她會選擇坦誠。

幾天后就是期中考試，考試后的第二天是春游，之后便是勞動節假期。

考試結束后的晚飯時間，姜湄仍舊在走廊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她心亂如麻，面對這樣一種情感，她幾乎是不知所措。

她不明白這種感情叫什么——什么是友情？什么又是愛？這兩者間又有什么區別呢？是友誼的下一步就是愛，還是它們原本涇渭分明呢？

如果是友誼，為什么她總會期待他來找她、同她說話呢？她為什么喜歡把目光長長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身影上呢？

如果是愛，這又是緣何而起的呢——她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在認識他不久之后。

她迷失在這一片煙霧間，辨不明方向。

這種感情是什么又是為什么兩個問題一點一點把她纏繞，隨著日子一天天長進她的身體里，她似乎再不能把他擺脫。

咎由自取罷了——另一個聲音響起來。

姜湄趴在欄桿上正胡思亂想著，楊炳在她身旁趴下，“撅起嘴可就不漂亮了。”

在黑色冬天的一次次哭泣和崩潰里，姜湄不止一次地回想那個傍晚和天邊的絕美晚霞。那天她和楊炳趴在欄桿上，有暖暖的微風吹來。那時迷夢一般的東西還沒有破碎，它還盡自己所能不被溫度融化。

第二天一早，高一高二年級自學校出發步行至黃河邊。兩人一排的隊伍浩浩蕩蕩，沿著路邊的人行道娓娓朝前。每個班級最前面走著一個扛旗子的領隊，旗上寫著學校班級，邊角是一個圓圓的校徽。

到達目的地后便分開自由活動，下午時在約定位置集合。

趙亦瑤拉著姜湄在一處草叢坐下。

一路上，姜湄沒有看見楊炳或是秦東楊，只是隱約聽聞他們整個寢室要一起打游戲。周婷然戴著太陽鏡，興高采烈地同陳陽四處拍照。白茵茵和胡承德與她二人同行，胳膊緊緊挽著，不時附在對方耳畔咕噥幾句。

蔣夕佳和孫依琳坐在不遠處的另一處草叢里，夕佳仍是樂呵呵地樣子，和依琳分吃零食。

遠處，劉彥軒和杜玟定定地站在河邊。

你不會告訴我，我也不會向你尋求答案。姜湄想。

“這一上午我們就一直坐在這里嗎？”亦瑤撥弄著地上的雜草。

“感覺有點可惜，不過干什么好呢？”姜湄看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河面，喃喃地說。

“我也不知道。我們還是想想中午吃什么吧。”亦瑤說。

“好啊，不過現在才十點多，是不是有點早……”姜湄看看手表。

“沒事，我們可以點外賣，在這種荒郊野嶺等飯送到估計也就十二點了。”亦瑤拿出手機。

正商量著，方子姝和王爍路過這里。看到姜湄，子姝便走上前打招呼，和她說上幾句話方才離開。

有風來，陽光透過樹葉的空隙在地上流轉。花已謝，草長尺余，樹葉初成，暖風帶來四月末的暮春氣息。

回去的路上仍舊酷熱，由于乏累，原本兩人一排的隊伍漸漸散開，只是一個班的人聚在一起稀稀松松地走著。

“秦東楊呢？累死我這個班長了。”蔣夕佳把旗子放在地上單手扶住，另一只手抹去額上的汗珠，在明晃晃的刺目陽光下瞇眼找尋人流里的東楊。

她又喊幾句，東楊聞聲趕來，笑瞇瞇地站在她身旁。“班長，叫我有什么事啊？”他問道。

“廢話少說，幫我扛旗。累死我了。”夕佳毫不客氣地把旗子推進東楊懷中，自顧自往前走。東楊只得扛起笨重的旗子，慢悠悠地跟上她。

“班長，我們找團支書幫忙吧！”剛走兩步，東楊便有了主意。

“你說高凱風嗎？”夕佳向四周張望，再次搜羅那片混亂。“我找找看。”

“姜湄同學，姜湄同學。”楊炳從姜湄身后小跑而來，急急地喚著她的名字。

“怎么了？”姜湄一驚。雖是走在趙亦瑤身旁，她卻在看遠處那個班級里陸坤穎的身影。陸坤穎正摟著一個女生的肩膀談笑風生，那女生的身量瘦小，倒與姜湄有幾分相似。

“姜湄同學。”楊炳又重復一邊，繼續說道，“年級長開了一個小小班，大概是高三火箭班的預演吧。在年級里挑了幾個人每周六放學后留下來聽數學課，專門找的老師。我們班只有我和陳媛兩個人。我的意思是今天放學后，你和我一起去聽課吧，我認為那個課的幫助很大。”

“那個課不是只讓你們去嗎？”姜湄抬頭看著他。楊炳卻半仰頭目光游離著。

“當然可以去了，只要混進去的人不太多就行。”楊炳說，“吳岱宗上次就帶人過去了。把他的女朋友帶過去了——剛在一起不到兩個月就以公謀私了。”

“你知道得這么清楚……”

“想知道的事自然會知道。”

最終姜湄還是含糊其辭地拒絕了他，或許是擔心在那里巧遇何熙。不過她明白，如果自己不去，出現在那里的必定是她。

出校門的路上，姜湄遇見了陸坤穎。兩人說笑著結伴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