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返校后，楊炳和姜湄仍舊無言，兩人的座位雖然離得很近，某些地方卻仿佛相隔千里。

前一天下午的地理課剛剛結束，楊炳便背起書包從后門離開。秦東楊對蔣夕佳囑咐幾句后，也離開學校。

“你要上語文課嗎？”夕佳問。

“不想上?！苯負u搖頭。她的腦海里始終盤桓著楊炳獨自一人坐在教室最后的影像。將逝的陽光里飛舞著灰塵，灰塵飛舞在他的四周。

“秦東楊說他回家有事?！毕颜f，“我也不想在這里繼續上語文課了。沒意思?！?

“那我們走吧?！苯乜纯唇淌?。教室空空蕩蕩的，殘陽如燭，透過窗戶斜打在墻上，寬闊的墻面上是一片濃郁熱烈的暖黃色。

“回家？”夕佳慢慢咀嚼著這兩個字。“也行。我們要不要找陳媛幫忙簽到？”

“別了吧，成天找她也怪不好意思的。”姜湄說，“現在這課幾乎都沒人管了?！?

“行啊，走吧。”夕佳站起身。

周日晚飯后，楊炳側坐在座位上看著姜湄。

“姜湄同學，你還生我的氣嗎？”

姜湄轉頭看看他，問道：“你冷嗎？”

“不冷?！睏畋u搖頭。

姜湄看著他，想起了去年此時的事。鐵面無私的時間僅僅只是過去了一年，她卻覺得這其中間隔了很久很久，像是幾個世紀前發生在幾光年以外的事。

那是她與楊炳相識不久后的一周，她把自己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借給他看。周六放學后，她匆匆趕去校外上數學課，忽然想起書還在他那里，而自己周末回家又想繼續閱讀，便回班向他要回。

回到班里，教室中只剩他一人。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寫卷子。姜湄把他叫起，他驚訝地看著姜湄，說道：“你居然因為一本書再跑一趟?！彼x開時，楊炳站在桌旁拿出平板戴上耳機放音樂。也就是那一周，楊炳把這本書看了三遍，又買一本送給吳岱宗。

恍如隔世。

姜湄與方子姝整整一周未見面了。自從一個月前二人發現矛盾漸顯，決定減少見面次數后，她們的關系便不可改變地走向決絕。

高一時，姜湄和子姝既是室友又是好友，二人幾乎整日黏在一起。高二時，每天中午一同吃飯、晚上一同回寢室也是二人的必修課。直到如今，情況不比往昔。漸漸地，減少見面次數變成了不再相見。

姜湄始終有一塊心病——她仍舊無法釋懷關于陸坤穎的事。

高一上學期快要結束時，她與陸坤穎熟絡起來。后來坤穎加入她和子姝的小團體，三人形影不離。然而姜湄明白，子姝并不喜歡坤穎，只是礙于自己而不好說出口。潛藏已久的矛盾在高一下學期爆發出來——子姝坦言無法接受和坤穎成為朋友，要姜湄在她和坤穎之間做出選擇。與此同時，姜湄的室友們反復抱怨坤穎總來找姜湄說話影響她們生活。

平心而論，坤穎在姜湄的生活里占據很大一部分，在初入高中的惶恐日子里為她提供了完全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既是姜湄渴求已久的，也是于她而言獨一無二的。即便是后來的楊炳，也再無法讓她如此心安，甘愿放下一切戒備。

或許正是這種安全感毀掉了她與坤穎的關系，在那個混亂的春夏之交，姜湄無法直視她對坤穎的感情，她一時理不清何謂界限。

姜湄的逃離倉倉皇皇，硬生生地在坤穎心上劃下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她始終無法忘記坤穎獨自一人蜷縮在角落時黯淡的身影，卻又不知如何開口訴說自己的心聲。

時間的車輪悠悠蕩蕩到了如今的地方，她又陷入同楊炳的糾纏。坤穎的事本該在她的記憶中漸漸淡去，可是每每看到子姝，她便想起曾經那個自私懦弱、背棄坤穎的自己，加上和子姝長期以來的齟齬，這通麻煩事便成了如今的模樣。

第二天上午的課間，子姝的朋友王爍出現在班門口，遞給姜湄一封信。

似是到了必須說出些什么的時候，姜湄回想著過去和現在，卻無法下筆。

“是不是方子姝給你的？”楊炳走進班里問。

“你怎么知道？”姜湄驚訝地回道。

“我看到方子姝的同學了——雖然我不知道她叫什么?！睏畋?，嘴角帶上些得意。

“你為什么知道那是她的同學？”

“我偶然見過你們三個一起吃飯。”楊炳像演話劇一般做出夸張的詠嘆：“唉——三個人的友誼，讓人心生膩煩。”

“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姜湄嘆口氣，“現在我跟方子姝的關系走到了危險的地步?！鳖D了頓，她又說，“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趕緊斷了吧?！睏畋槐菊浀卣f。

“啊？”姜湄未曾料到他會這么說。

“我是認真的?！睏畋f，“你和她在完全不同的處境里。你們的共同語言會越來越少，脆弱的友誼支撐不了多久的，不如早分早完事?！?

“我覺得共同語言少時見面次數少導致的啊……”姜湄看看他，眼神里飄過無助，“我也不知道怎么辦。她確實人很好，可是以前那些事就像一個心結。我每次想起陸坤穎，就感覺很對不起她，她對我那么好，但是因為我的自私懦弱……”

“陸坤穎？”楊炳問道。

“以前的事了?！苯負u搖頭，“我知道怎么給她回復了?！?

下午進班時，姜湄已寫好了信。

“我怎么給她呢？”姜湄自言自語，“她都叫王爍來給我了，我自己給她總感覺不太好?！?

一旁的楊炳聽到，像孩童撒嬌一般急急地湊過去：“寫的是什么？我可以看看嗎？”

“不可以?！苯匾豢诰芙^了他。“我才不給你看。我得找一個人把這給方子姝?！?

楊炳輕快地說：“給我吧，我幫你給方子姝?！?

“我哪有那么傻，給了你你就可以看了。”姜湄的目光在班級里游移著，意欲找尋一個合適人選。

“除了我，哪還有人愿意摻入你們這檔子事！”楊炳仍是那副語氣。

“我肯定能找到?！苯卣f，“我想想誰認識方子姝……不過不認識也可以，叫她的名字就好了?！?

“蔣夕佳！”看到夕佳走進班里，姜湄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叫道：“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夕佳放下書包，仍是那股樂呵呵的勁頭，“好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