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晚了嗎？”

斗篷下響起一個女聲，用的是英語。

然后面朝向聚義堂和閻羅幫的人，轉(zhuǎn)而用生硬的炎州話道：“我很抱歉。”

又用手指指向靜靜佇立的艾伯特：“現(xiàn)在，你們沒事了，我會將他帶走。再見了。”

所有人先是驚愕，再是默然。林中一片寂靜。

女子站了一會，正打算離開。轉(zhuǎn)身之際，柳隨風突然開口了。

“艾伯特，是被你控制的嗎？“

女子轉(zhuǎn)頭過來，兜帽中那幽邃往柳隨風盯了幾秒：“我可以操控他。但他之所以殺戮，只是因為你們阻礙了他的‘本能’。凡是試圖阻礙他進行‘回歸’的，或是率先攻擊他的，都會遭到反擊。”

回歸？是指回歸到這個女子身邊嗎？

是艾伯特覺得，這些抱在他身上的女子太重了，阻礙了他的‘回歸’？

沒想到，那些女子被殺的理由居然如此荒誕。

柳隨風又說：“但是在第一時間，我們這邊并沒有人動手。”

“那就是殺死他的人，就在他身邊。即使是死亡，也無法消除他復仇的執(zhí)念。”

“……“柳隨風心想，確實是陳文動的手。

“那他現(xiàn)在……只是一具尸體？”

“我想不是。”女子用平淡的口吻說道：“他還有呼吸，器官的運作、血液的循環(huán)，也都還在完美的持續(xù)。”

“他的意識呢？”

“不知道，不過按照之前的實驗數(shù)據(jù)來看，大概率是已經(jīng)泯滅了。”

“實驗數(shù)據(jù)？”柳隨風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只覺得后背有些發(fā)涼。

女子沉默了一陣，說話的聲音又淡了幾分：“他與我當日從血荊棘魔法王國逃脫之時，就已經(jīng)將他本人尸體的日后歸屬權、使用權，授權于我。否則，他早就死在了執(zhí)法隊的斷頭臺上了，根本活不到現(xiàn)在。”

“血荊棘？你是從北邊過來得？況且，你不是女巫嗎？為什么要逃？”

“女巫？”

那女子帶著冷嘲一般的語氣，重復了一遍這個詞：“我不是女巫，這個名號，早就被魔法部理事會剝奪了。現(xiàn)在的我，只是一個‘異端’而已。”

“異端？”

柳隨風雙眉一緊，看來血荊棘內(nèi)部，也同樣存在著矛盾。

“沒錯，異端。”女子冷笑道：“在維多利亞陛下，以及高等議會的眼中，清洗優(yōu)先度比灰王舊部還要高的——異端。”

“為什么會被他們視為異端？”

女子打量了柳隨風一眼，平靜了下來：“……這與你沒關系，炎州人。不過看在剛才艾伯特給你們帶來災噩的份上，我可以把這些消息告訴你。”

“……當年，維多利亞·赫蒂推翻了灰王的統(tǒng)治后，建立了血荊棘魔法王國。將這百年來，女巫間混亂而不成章法的魔法體系，統(tǒng)一作出了測度和歸類。一共分為十個階位，水、火、風、雷四大法系。但凡有女巫魔能覺醒，那么一定要在接觸魔網(wǎng)時，選擇這四系里的一項，作為‘第一親和’元素。”

聽上去就像前世報考大學，有個第一志愿那樣，柳隨風暗暗想道。

“但有一部分女巫，就像我這樣，隨著對魔法研究的學習和深入，漸漸對魔法部發(fā)布的‘水火風雷四大元素，乃魔網(wǎng)構(gòu)成，亦囊括了世上所有魔能元素’這一魔法的奠基理論，產(chǎn)生了質(zhì)疑。并且開始著手，脫離魔網(wǎng)的四大穩(wěn)定元素，去尋找額外的、從未出現(xiàn)過的新魔能元素。僥幸的是，我成功了。”

女子的話語間，露出極大的滿足感。

“靈魂是一種物質(zhì)。”

她晦暗的兜帽下，亮起兩點鏡片的反射光澤。

“它是可以被收集和存貯的。我之前的實驗體所帶來的數(shù)據(jù)，充分得佐證了這一點。”

這時，女子的身后響起草叢晃動的窸窣聲。

柳隨風這才注意到，十來個干癟的人影，就跟在女子不遠的身后。只是它們不同于艾伯特，沒有呼吸，所以才沒有被‘霸氣訣’探查到。

“跟隨。”

女子一聲令下，這些枯槁的身軀，從密林中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七零八落的環(huán)繞在女子身旁。

在月光下，甚至能看到其中的某些軀體上，爬著白生生、圓滾滾的蛆蟲，在這些軀殼的眼鼻耳間鉆進鉆出。頭上蠅蟲飛來飛去，一些裸露出來的部位，散布著留膿的爛瘡。

所有人神色大變，女子的語調(diào)卻激奮起來。

“看到?jīng)]有，這些都是至高的杰作，無比倫比的瑰寶。雖然已經(jīng)死過一次，但是還有部分記憶殘存，被我封鎖在軀體中。所以它們還保有最簡單的聽從命令和行動的能力！”

唐靈的聲音突然響起：“王大娘！？”

“嗯？你認識這具尸體？”女子意外道：“這具尸體是我之前從那小鎮(zhèn)外的山地里獲取的，完整度非常不錯，可惜還是不夠新鮮。即使我對她施展了改良版的一階死靈魔法‘尸體復蘇’，大多的記憶還是喪失了。后來，我讓她自由行動，以便于觀測她，能否喚醒更多的記憶。但可惜的是，實驗失敗了，她只能一直在林地里和城鎮(zhèn)間做周期性的徘徊，并不會更進一步了。”

“……你的實驗體，都是死人嗎？”柳隨風忽然問道。

女子沉默了，半晌才說：“是的。就算是艾伯特，我也只是在取得其本人的授權后，才在他身上種下了二階死靈魔法——‘肉身重塑’的印記。這個印記，只有在他死后才會觸發(f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重新修復損壞的血肉身軀，讓一切代謝重歸正常化。并盡可能的將飛速流失的記憶，復刻進印記中。”

“比起一階的‘尸體復蘇’，‘肉身重塑’解決了尸身因為不能代謝，容易腐爛和朽壞的缺點，并且能擁有更多的生前記憶，當然——這個程度也并不是太多，但好歹更進一步不是么。同時，解放了生物體本能的限制閾值，將這個界限往更上一層提高了。簡直是——完美無瑕。”

一提起她的死靈魔法，這個女子就好像話匣子被打開了一樣，滔滔不絕起來。全然沒有理會在場聽眾的一臉懵逼。

……

東邊的天空，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

“一個人是由肉體和靈魂組成的。而就我本人的理解，靈魂，其實是一種記憶。記憶是無形的，但它本身的載體，是有形的。”

死靈法師指了指自己腦子：“那么，如果用魔能元素對腦組織的變化，進行最大程度的監(jiān)測并且做同步復刻，即時填充到魔晶里。是否可以理解為，這便是某種意義上的復活？”

“由此可以得出結(jié)論——靈魂本身，就是一種寄存在物質(zhì)載體上的東西。它可以被消磨，可以被保存，同時也可以被復制。嗯……也許我可以去找另一個愿意將身體授權給我的人，和艾伯特一樣，這將是最完美的實驗素材……”

這女子一直自顧自說著，此時更是掃了所有人一眼：“你們……有沒有人，愿意和我簽訂授權？”

“不不不。”所有人后撤了一步。

“哼。“女子冷哼一聲，嘟囔道：”要不是我的研究出了岔子，弄出了‘白體病’，讓血荊棘不得不撤軍，你們這些人，早被女巫團殺光了。不過，以艾希大人的能力，解決‘白體病’，也是早晚的事。依我看，你們反正遲早都會沒命，還不如把身體給我，好歹能為偉大的魔法研究事業(yè)，做一份微薄的貢獻。”

“‘白體病’？”柳隨風立刻聯(lián)想到了當日艾希說的撤軍一事，“這是什么？”

“這是我在研究死靈法術的時候，不小心衍生出來的一種疾病。她會借著魔能元素作為介質(zhì)，進行傳播，尤其是對‘高魔體’而言，白體病帶來的威脅更大。”

“因為擁有高魔體的女巫，天生就有極強的元素親和。這種疾病潛藏在魔能元素中，很容易就進入她們的身體里，進行瘋狂的增殖，要不了多久，就會把她們魔能吞噬的一干二凈，甚至連個一階的魔法都釋放不出，變成一個毫無魔能的‘白體’。嚴重的，連身體機能都會進行退化，陷入長久的昏迷，甚至是死亡。”

怪不得……這就是血荊棘撤軍的理由嗎……還有，這白體病聽起來，倒是和唐天表現(xiàn)出來的癥狀有幾分相像。

“你覺得，她們解決這個白體病，需要多久？”

“以艾希大人的能力，我想最多三個月吧。”

三個月，也太短了……自己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得馬上趕往金霧峰。

不過也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炎州人對神鬼之事大都將信將疑，但柳隨風自詡為一名偉大的唯物主義者，根本不把這些放在心上。即使是‘魔法’，也一定因為只是無法做深入了解，所以才暫時難以解釋罷了。

況且這死靈女巫雖然神神叨叨的，倒有幾分類似后世那些搞科研的人。

如果她真有什么不軌的企圖，以她身邊那些包括艾伯特在內(nèi)的尸人小弟，根本也不需要跟自己等人談條件。單一個艾伯特，就可以拖死自己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自己有個萬一，掛了，那時候自己人都沒了，還管這么多？

一句話，你可以血賺，但我永遠不虧。

“我可以答應你。”柳隨風說道。

那斗篷下，兩道鏡面反射的白光立即轉(zhuǎn)向了柳隨風，死靈法師的聲音激動的甚至有些顫抖起來，連說話的音色仿佛都變了一個人。

“真的？”

“但前提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