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內，蓉貴妃身著丹紗廣繡百仙石榴裙，半臥于紫檀木玫瑰廣榻上，手中把玩著紅木三鑲白玉福壽如意。

李璇進了房門，悄悄的走到里間房門口，正眼瞅著那蓉貴妃神采飛揚，神色之間這才略松了一口氣。

正踟躕間，只聽背后有人說道：“四妹妹，你在這里作什么？”

李璇一回頭，卻是二皇子李珅來了，手里拿著一幅字畫，因笑道：“不過是剛剛才到罷了，正欲給母妃請安，可巧二哥哥就來了。”

蓉貴妃見兒子來了，就要站起來。

于是李珅趕緊快走了兩步，將畫奉上，滿臉堆笑：“回母妃，事情都辦好了。”

蓉貴妃將畫接過，輕蔑地掃了一眼，隨手丟進掐絲琺瑯三象足火盆里，冷笑道：“可別出了紕漏。”

“不會。”李珅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德妃娘娘近日憂心掌權圣公主遠嫁一事，無暇顧及三弟，永和宮的守衛松懈了不少。”

蓉貴妃聽得心中十分得意，嗤的一聲，撐不住笑了：“若沒了李瑤和李琮這兩個助力，我看那德妃還拿什么跟本宮斗！”

李珅見狀，忍不住笑呵呵道：“德妃倒臺，大公主遠嫁，這后宮之權便會盡數掌握在母妃手里了，母妃成為皇后，指日可待。”

蓉貴妃倚靠在金絲攢花枕上，含著輕快的笑意低低道：“本宮日后若當上了皇后，你便是太子。”

李珅何等乖覺，立刻陪笑道：“兒子無能，不能讓母后母憑子貴，便只能指望著自憑母貴了。”

“母后嗎？”蓉貴妃喜上眉梢，“倒是比母妃二字聽得順耳多了。”

相對于蓉貴妃和李珅的母慈自孝，李璇便拘謹的多。她默默地站在門口，一聲不吭。

蓉貴妃看了她一眼，面色微沉，嫌棄道：“那戚皓為何還不悔婚？”

李璇覺得尷尬，面帶羞慚：“戚將軍與五妹妹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說到底，還是你自己沒本事。”蓉貴妃黑著臉打斷了李璇的話：“一個男人罷了，略施手段便能迷得七葷八素，你連一個男人都拿捏不住，真是沒用。”

李璇雖然常懷妒忌之心，不忿李瑤和李璃兩個，但她素日只以公主身份自居，怎會去做那些妾室方做的低賤行為。搶自己妹妹的未婚夫君，她不恥去做，也不屑去做。

然而此刻被母妃當著兄長的面這般辱罵，她也不敢把心中的不滿表露出來，只能忍氣吞聲。畢竟大唐之內，雖貴為公主，女子也是個不招人待見的賠錢貨。

“你還在那里站著做什么？還不快滾？見你就心煩。”蓉貴妃不依不饒。

李璇早已習慣了母妃的語氣，不欲再多待，告辭后轉身便走。

然而末了，蓉貴妃的一句話更是刺耳，還是傳入了她耳中：“你若是嫁不進去將軍府，便嫁到丞相府去吧。”

丞相之子年近二十，長得膘肥體壯，油膩至極。滿皇城的閨秀無一人見他不惡心，而小門小戶又入不了丞相的眼，這才至今未娶。

出了長春宮，李璇眼里涌起掩不住的膩煩與厭惡，一路思量，想出一個主意來，便一徑往毓秀宮來。

李璇直闖進毓秀宮的時候，李璃正在繡手帕。

李璇一臉訝異：“方才月央攔我，說你在繡嫁妝，不讓人進來。初時我還不信，現下倒是信了。只不過，你還有四年才及笄，為何這般焦急？”

“難道四姐姐精妙的繡工是一蹴而就的嗎？”李璃看著跟進來意圖阻止的月央，揮手示意她避開。

繡工？李璇一愣：她不是不喜繡工，不喜文墨，只喜愛看一些話本子嗎？

長姊遠嫁，她受刺激了？李璇只覺得荒謬無比。

“戚將軍年少有為，能成為將軍夫人，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我怎能不向往？”李璃的聲音清脆而明亮，似檐間悅耳的風鈴。

聽了這話，李璇越發羞惱：她若是真成了將軍夫人，母妃恐怕會更加厭倦我，若是真被賜婚給了丞相之子……

李璇由不得急躁：“婚姻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你怎能任人擺布，自己沒個主見！”

李璃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動了一下筋骨，只覺得軀體都有些僵硬了。心下自思：這玩意兒以后還是讓永蘭來幫我繡吧，既無趣又累人。想畢笑道：“不知四姐姐有何高見？”

“讓戚皓悔婚”李璇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抗旨可是死罪，要誅九族的。”李璃聞言輕笑道：“戚將軍為人正直忠誠，定不會辜負皇恩。與其讓他悔婚，還不如我自己去求父王。”

“那你便去求父王啊！”李璇爽利道：“趁你長姊還在宮內，她會幫你求情的。”

李璃嘴角勾出一縷不易察覺的嘲弄，慢條斯理道：“然后再把你賜婚給戚將軍，讓蓉貴妃再在前朝多一份兵部的助力，最后入住翊坤宮嗎？”

“翊坤宮是賢仁皇后的舊居，母妃不敢僭越。”李璇脫口而出道。

“叫母后！”李璃相佯怒道：“就算戚將軍與我退了親，父王為了不讓你母族勢力過大，皇權旁落，也不會把你賜婚給戚將軍的！”

賢仁是李璃生母的謚號，宗勝皇帝借了離別之意給李璃取名，可見他曾經與已故的賢仁皇后有多么的伉儷情深。

賢仁皇后未能給宗勝皇帝生下嫡子，這是她臨去之時都不能釋懷的憾事，而宗勝皇帝也一直未立太子。東宮閑置十數年，朝廷上下議論紛紛，至今共分為兩派，便是各支持蓉貴妃的二皇子李珅和德妃的三皇子李琮。

宗勝皇帝把自己名字中的宗字賜予了三皇子李琮，可見他未防蓉貴妃母族功高震主，并未有立李珅為太子的意向，反而對李琮予以厚望。然而蓉貴妃卻當局者迷，一次次地挑戰著宗勝皇帝的底線。李璃相信，再這樣下去，總有一日，蓉貴妃會害了自己。

這么淺顯的道理，不僅蓉貴妃不懂，李璇和李珅也存著僥幸心理。他們認為，有志者事竟成。卻不知人心難測、造化弄人，有些時候，不爭反而是爭，爭反而是自尋死路。

不出李璃所料，李璇果然勃然大怒，她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聲，不忿道：“我才不想嫁給戚將軍！兵部勢力那么多，我母族不差他那一個！”

言畢，她轉首就走，與她進來時一樣，半聲招呼都不打。

李璃看著她的背影，心中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