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如焚
- 許你清夢共韶華
- 七月夕燒
- 5867字
- 2020-04-28 10:47:46
第十章
日光斜照,紫石街上行人漸少。
童博回到三花坊,狗子在柜臺后打瞌睡,后房只有珠兒一人在做女紅。
“豆豆呢?”童博有點擔心的問道。
“云姐帶她去羽衣軒挑布料了,”珠兒抬起頭,“去了有一段時間了,應該快回來了!”
“趙云?!”聽到趙云的名字,童博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羽衣軒在哪兒?”
珠兒搖搖頭,“我也沒去過,本來我也想去,可云姐不讓——咦,童大哥!你去哪兒啊!”
珠兒話還沒有說完,童博已快步走出三花坊。
紫石街寬闊綿長,東西兩邊仿似無限延伸,一眼看不到盡頭;又有分岔小街蜿蜒縱橫,通往各處……童博站在街心,又著急又怕選錯了路,左顧右盼,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見稀稀落落有行人走來,一個箭步上前就拉住詢問羽衣軒在何處,然而沒人知道,人們見童博著急忙慌的樣子,都嚇得連連擺手,快步離開。
天色漸暗,華燈初上,連珠兒也跑到三花坊門口,見不遠處童博絕望的立在原地,趕緊跑上前去,
“童大哥,還在等豆豆嗎?”
童博神思不寧的點點頭,沒有說話。
“別急啊,爹在家做飯呢,說不定,豆豆已經(jīng)回去了……或者,跟著云姐回御劍山莊了也未可知?要不,你先回家?”
童博搖搖頭,“御劍山莊往哪邊走?”
珠兒才剛指了一個方向,童博便轉身化作龍形旋風,瞬間不見了蹤影!嚇得珠兒愣在原地,須臾反應過來,趕緊朝家的方向跑去。
御劍山莊有上百個房間,童博雖來過卻并不熟悉,且尹家的人都認識他,著實不好直接去找少莊主夫人。
他已經(jīng)沒有心思多想,只能用龍神功在御劍山莊穿梭查探。鐵衛(wèi)們見突然刮起陣陣怪風,只當是天氣突變,沒做多想。
終于,童博在一個獨立的院落中發(fā)現(xiàn)趙云與尹天雪在品茶。趙云身邊并沒有丫鬟侍衛(wèi),尹天雪身旁也只立著一個貼身丫鬟。童博再顧不得其它,在房頂化為人形,飛身躍下。
院中三人都驚異的瞪大了眼睛。
“童博?”尹天雪才反應過來,“你怎么來了?”
童博朝尹天雪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直接扭頭看向趙云,“豆豆呢?豆豆在哪里?”
趙云一聲冷笑,“我怎么知道?童公子大晚上的,一個人闖入尹家大小姐閨中,呵呵……就算是訂了親,也不必如此迫不及待吧?”
“大嫂!”尹天雪還不等童博說話,先行漲紅了臉,“我與童博清清白白,您不要亂說!”
“好妹妹,你還不知道吧,”趙云得意的昂著頭,媚眼瞥著童博,說道,“你這位未婚夫婿啊,早已跟別人兩情相悅,難舍難分了……如此薄情之人,你還敢要嗎?”
尹天雪正想辯解兩句,忽而想起童戰(zhàn)交代暫不能說,只好吞下這口氣。想她之前為自己偷取血如意,又不知使用了何種狐媚之術讓哥哥對她神魂顛倒,心知此人不光絕非善類,且心機深重,必定參與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若此事關乎童氏一族,自己又豈能坐視不管?
“我再問你一遍,豆豆在哪里?你把豆豆藏在哪里了!”童博瞪紅了眼,伸出手捏著趙云的肩膀,將她捏的生疼。
“童博!”尹天雪拉開他的胳膊,沉著臉,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你找的姑娘不在這里!你快走吧!等會兒驚動了鐵衛(wèi),你我都說不清楚!”
童博放開手,卻見趙云肩頭有一團微弱的熒光,是隱著身體的燈影蟲!豆豆的燈影蟲!他作勢從趙云身側走過,輕點足尖跳上屋頂,在她們看不到的地方,喚醒手了中的燈影蟲。
“帶我去找豆豆,快!”童博對著燈影蟲說道。燈影蟲收起翅膀,整個身子快速旋轉,如一發(fā)離弦的箭,帶著化為龍身風形的童博離開了御劍山莊。
“量你也找不到——除非你用血如意來換!”趙云看著童博消失的屋頂,心里暗自盤算著讓童博著急一個晚上,明日找他去提血如意之事。
“可惜呀,天雪,”趙云看著神色淡定的尹天雪,笑了一笑,“定親之后童家許久未來人,今日好不容易來了,卻是這么個情況……想來那定親的寶貝,還真是白白送給他們了!看童博早已來到塘州城,卻背著大家金屋藏嬌,這門親事還能不能算?不如先把定親之物要回來,以后再重做打算!”
“定親的寶貝”,不就是血如意嗎?血如意能救人性命,趙云或許也知道;童博離開水月洞天來到塘州,她知道卻不提,必定是心中有事!只怕這會子露餡了還不自知……尹天雪想到這些,卻對趙云來了興趣。
“天雪和童氏一族的親事,自有兩家長輩做主;再說,男人有個三妻四妾的,也實屬正常。天雪身體不好,童公子以后還要傳宗接代,想來有個心儀之人能代替天雪完成這個任務,也不是什么壞事……對吧,大嫂?”
尹天雪表面是在說她自己,在趙云聽來卻十分刺耳,想到那尹天奇日后說不定也會取個二房三房,心中便十分窩火!然而趙云卻又不得不壓下怒氣,擠出一個僵笑,開門見山說道,“身體不好又不是沒有辦法!聽說血如意能救人性命,嫂子知道你自己偷藏了一個,還有一個,想必要回來也不是難事。這血如意有何用途,想必你我都知道,到時候,還怕不能傳宗接代嗎?”
尹天雪忽然明白趙云的目的就是血如意!她素日里見大哥尹天奇心情壓抑卻強裝歡笑,想來趙云給了不少壓力。可血如意,是以人血換人如意——以趙云的性子,若她得了血如意,又會怎樣使用?又會使出何種手段?真是不敢想象!
“嫂子說的是。只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這件事還得爹同意才行。等我問過他——”
“嫂子只是給你個建議,你也不必太掛心。天色不早了,妹妹好好休息吧!”這件事當然不能讓尹莊主知道了,否則自己非但拿不到血如意,還有可能被尹莊主懷疑圖謀不軌——尹天奇她可以攥在掌中,但尹莊主和二莊主絕對不是好對付的人!趙云決定不再和尹天雪提及此事,好不容易有點希望,不能隨便冒險!
趙云說罷,推門離去。
尹天雪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身旁的丫鬟小蓮柔聲說道,“小姐,少夫人心地不善。”
“這件事情誰也不許說!平日里多多觀察小刀和小俠——還有那個司徒振,我看著他也不像是好人,”尹天雪拍拍小蓮的肩膀,“還有,你自己也要千萬小心,別在他們面前漏了馬腳。趙云這個人,十分可怕!”
小蓮點點頭,“可是童二公子也是好幾日沒有消息了……”
“童戰(zhàn)……”尹天雪看著墻外的海棠樹,默默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至此,尹天雪與趙云達成默契,誰也不曾提及童博來過的事情。
◆◇
望湖山,羽衣軒。
望湖山乃塘州城郊的一座不算很高的小山,此山上的確有座三層小閣,名曰“羽衣軒”。然此“羽衣”非彼“羽衣”——閣樓的主人曾經(jīng)愛好馴養(yǎng)烏鴉,但烏鴉這種鳥類無法在城中豢養(yǎng),于是在山上搭了座三層閣樓,養(yǎng)了上百只。羽衣軒只有最上面一層有屏風與紗簾所隔,供主人家休憩小坐,其下二層皆四壁無墻。
軒主人一年前因病逝去,留下這座空閣給烏鴉居住,說來也奇怪,那些烏鴉仿佛有靈性一般,從不去第三層。
高處風大,紗簾被吹的紛紛揚起,形似鬼魅。
豆豆躺在木榻上睜開雙眼,她正努力為自己解穴。自從前日為童心解開穴道之后,對于點穴之術有一種說不清的領悟,然而這次趙云點的穴沒有注入那股真氣,她反而有點理不清了;又聽四周此起彼伏的鴉聲,十分瘆人,她思路越發(fā)混亂,無法靜下心來。
煩躁間,見一團螢光朝自己飛來,緊接著有腳步聲噔噔上樓,豆豆心中一喜,果然燈影蟲找到了童大哥!
樓梯處逐漸出現(xiàn)一個人影,來者身材修長,一襲齊整的長袍,順直及腰的長發(fā)在月光下發(fā)出銀灰色的光澤——那不是童大哥!
眼看著那人朝自己走來,然而穴道還沒解開,不光動彈不得,就是想大聲喊叫也不能夠……既然不知來者何人,情急之下,索性再次閉上眼睛裝作未醒的樣子。
“我在紫石街撞見了這只小蟲,它身上竟然有無妄之境的靈氣……我想,一定與你有關,便抓了它來帶路,果然找到了你!”那男子周身散發(fā)著一股冰涼的氣息,他彎下身,注視著豆豆,良久,又幽幽說道,“你為何還在睡,睡了那么多年,你……還不愿意醒過來嗎?”
話語沉靜又空靈,字字入耳,仿似很久之前就有這樣一個聲音,這樣一種語氣,時常在她耳邊說話,但,留在記憶中的只有聲音,沒有交流,沒有樣貌。這種明明很熟悉卻又回憶不起來的感覺,讓豆豆十分焦灼,她越想快點解開自己的穴道,卻越是無濟于事。
男子不再說話,許久不作聲,又似乎并沒有離開,豆豆不知道來者何意,心里默默祈禱,千萬別傷害自己就好!
沉默間一陣勁風吹過,一記腳步重重落地。
“住手!你想干什么?!”童博急促的聲音劃破寂靜,豆豆終于忍不住睜開眼。冷不丁那男子還在面前,正將手放在她臉頰上方還未落下,卻被童博一個凌厲的呵斥與一個疾速而大力的拉扯制止了。
他占據(jù)了男子方才的位置,一天未見,心急如焚,已無暇顧及那男子是何人,只看著一動不動一言不發(fā)的豆豆。
“豆豆!豆豆!你怎么樣?”他將豆豆扶起攏在懷中,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擔心過,又心慌又心疼,“是趙云嗎?是不是趙云把你弄成這樣?你怎么不說話呢?豆豆!”
“她……會不會被點了穴道?”男子在站在童博后方,方才也是忘記了可能被點了穴,只當她還是被凍著。
童博聽聞,面上不予理會,卻還是將豆豆扶起坐定,也不管趙云鎖穴的順序和手法,匯聚一股內力,掌心抵背……豆豆頓覺體內涌入一股溫熱之感,方才整個身體僵硬之處全部都要融化了似的,穴道終于盡數(shù)解開。
“我沒事了,童大哥。”豆豆長舒一口氣。
聽到豆豆如是說,童博懸著的心才放松一點,也跟著長舒一口氣,起身來到豆豆身側,握著她的雙肩,“真的沒事了嗎?”
豆豆見童博仍是一臉焦灼擔心,不禁心頭一股甜暖,她伸出雙手緊緊環(huán)住童博,“我真的沒事,別擔心了,童大哥。”
“豆豆,嚇死我了……”
男子再不愿旁觀,趁著他二人還未顧及到自己,想先行離開以免生了事端,然心中又有隱隱不甘,轉身走到門框邊,卻停下腳步,只往外看。
“凌崆!”樓下響起一個女子尖銳的叫聲,眾人剛聞其聲,那女子業(yè)已一躍而上,穩(wěn)穩(wěn)落在男子身邊。
“見星?”凌崆見女子眼睛盯著豆豆,快速移步上前,假裝不經(jīng)意擋住她的視線,“這位姑娘被困于此,已經(jīng)找到了家人,我們可以走了。”
凌崆越發(fā)掩飾,見星越發(fā)知道他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理也不理,繞過他身側繼續(xù)往前走。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見那女子咄咄逼人的氣勢,童博這才厲聲問道,“是你們把豆豆截來此地?”
“不是他們,童大哥。”豆豆松開摟著童博的胳膊,慢慢站起身,走到凌崆面前,“你到底是誰?我認識你嗎?你剛才說的話真是莫名其妙,可為什么你的聲音我覺得好像很熟悉的樣子……但我實在……想不起來見過你……”
“豆豆!”童博亦起身,將豆豆輕輕拉至自己身后,冷著臉對凌崆說道,“不知閣下是何方人士,如果是您救了豆豆,童博先行謝過!此處荒無人煙,鴉聲慘厲,實在不宜久留。童博和豆豆先行告辭!”
“等等!”見星又站到豆豆面前,“雖然我沒見過你的人,可我一樣熟悉你身上的氣息……你想不想知道自己從哪里來?”
“見星!”凌崆扯住見星,“你認錯人了!這位姑娘我并不認識!這位公子說的沒錯,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也走吧!”
見星依然不理會,將凌崆拉扯的胳膊利落一旋,盈身一轉,已快速繞到豆豆身側。見星拉起豆豆的胳膊,將一股真氣從她掌心灌入,豆豆方才覺得暖融融的身體,又頓時冰冷起來,那感覺,與童心身上的真氣如出一轍!
一切不過轉瞬之間,豆豆卻覺得過了很久很久。童博才放下心,這女子竟然又要對豆豆下手,再不可忍,一掌向見星打去!見星反應不過,幸而迅速被凌崆拉到身后,那一掌卻落在凌崆身上。凌崆身軀一震,沒想到他竟如此用力,又想起方才童博與豆豆親密,旁若無人,心中十分不爽,于是手掌做劍,寒氣涌出,直逼童博左心。童博側身一躲,那寒氣打在屏風上,屏風表面瞬間結霜,一陣風吹過,屏風已破碎在地。
凌崆心中怒氣涌出,一發(fā)不可收拾;童博亦怒不可竭,招招發(fā)狠!豆豆在一旁插不上手,卻被見星得了機會,準備再次對豆豆出手!豆豆見他二人平白無故又誓不罷休的姿態(tài),不覺也怒從中來,正當見星出手之時,豆豆卻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一股真氣伴隨著強大的靈力從豆豆手心涌出,見星瞬間覺得寒冷刺骨,仿佛全身血液都凝住了一般,動也動不得。
她驚異的看著豆豆,豆豆目光凜然,鎮(zhèn)定自若,向來自視天資卓群的見星一時間慌了神,竟不知看上去嬌柔清麗女子,卻有這般強大的力量!她甚識分寸,知道再做糾纏只會傷了自己,于是打算收回手,豆豆卻抓住牢牢不放。
“凌崆!救我!”見星聲嘶力竭的喊道。
凌崆和童博正打的不分伯仲,聽見見星的呼喊,兩人同時停住。
“豆豆!”童博見豆豆正與見星對峙,慌忙跑到她身邊,豆豆這才松了手。
見星往后倒去,凌崆扶她站穩(wěn),月光下,見星臉色蒼白,渾身冰冷。凌崆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悄聲對見星說,“早叫你不要輕易動她,她不是普通人。”
豆豆走至見星面前,隔空畫了一個圈,單手在圈中結出回魂印,又用掌氣往見星額間一推,見星這才感覺緩過來一些。
“豆豆,你這是……”童博從未見豆豆有這術法,非常詫異。
“我沒事,”豆豆對著童博微微一笑,又扭頭對凌崆說道,“她也沒事。”
凌崆點點頭,他縱然知道豆豆或許有強大的靈力,卻不知她已會運用,然而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幾十年來一直期盼著見到她醒來。
他設想過打開冰棺將她從睡夢中喚醒,他設想過冰棺破裂而她還躺在狼湖之上,他設想過她醒來與自己一起奔跑在赤極的草原……他設想過無數(shù)個她醒來時的樣子,唯獨不曾設想是今日這般場景……她如此突然、毫無預料的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卻是另一人在側,而自己只是一個旁觀者。凌崆一時間竟感覺腦中一片空白,只怔怔的看著豆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童博見凌崆如此眼神,心頭煩悶,不想再多做糾纏,也不愿再追究二人是何來意,只想眼前之人快點消失,他只言未語,冷冷的召回兩只燈影蟲,緊緊拉著豆豆,使出龍神功,風一般飛身離去。
“你說得對,這姑娘與天狼族有莫大的淵源,我們必須將她帶走!”?凌崆見對見星說。
童博帶著豆豆回到韓家宅院,兩人都心事重重默不作聲。
“童大哥,那個叫凌崆的人……我覺得很熟悉,聽他說話,好像認識很久很久,可是又確實從來沒有見過他……你說,會不會和那三年有什么關系?”豆豆坐在池塘邊的涼亭中,她從來都不喜歡回憶過去,可是每當她稍加忘記,便總會發(fā)生一兩件事來提醒她,這種莫可名狀的感覺讓她十分困擾。
童博無聲的坐在涼亭另一側,聽見豆豆這么說,莫名涌出一股心酸,豆豆就在他身邊相伴,卻覺得她距離遠的抓也抓不住。他沉著腦袋搖搖頭,“我不知道那三年你究竟去了哪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見了什么人……可是,”
童博嘆了口氣,看了一眼月光,不知道該怎么說。
“可是什么?”豆豆見童博情緒低迷,便走到身旁挨著他坐下,“童大哥,你好像從來不關心我這三年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童博扭頭,見她目光含水,楚楚動人,不禁用手撫上臉龐,輕輕的在她額頭一吻,“豆豆,我想讓你忘了這三年,不要再去找尋這三年……好不好?我不想你為了過去的事情心生煩悶,我不想讓這段沒有我的記憶占據(jù)你的心,我不想讓這些本不應該存在的事情困擾到現(xiàn)在的你我……”
“童大哥……你怎么了?”
童博深吸一口氣,擁佳人入懷,在她耳畔柔聲低語,
“三年前,地獄巖邊,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