梢頭豆蔻勝飛花

水月龍吟博天涯

登高笑望云舒卷

許你清夢共韶華

——送給童博和豆豆

楔子

水月洞天，數座高峰錯落交疊，環繞著中間一片平整開闊的絕世之地——那里有飛流瀑布，有靜水深潭，有濃綠山谷，還有有炙熱熔巖。

在最高的一座山峰之上，筑著一塊潔白平整的圓臺。圓臺上密密的刻著花紋，似古老的咒語，又像神秘的圖騰。那是童氏一族的祭壇，祭壇正中坐著一個眉目端正的中年男子，他一襲白衣，發色斑駁，口中念念有詞，須臾，祭壇上的刻紋發出金色卻并不算耀眼的光，光芒順著刻紋流淌，朝他周身匯聚。

“靈鏡，我以族長之名，令你顯像！”童鎮伸出右手，食指指向懸浮在前方的一面石鏡。周身的光聚攏在指尖，朝著石鏡射去。

厚重的石鏡逐漸變得透明，鏡中隱隱約約出現一個人影。童鎮閉上雙眼，仿佛置身鏡中。

“童尹仲！你身為地運長老、童氏一族的大祭司，竟然偷練禁術、私交女子，還不快與我去同族長認罪！”一個須發皆黃的中年男子指著另一個身材高大的黑發男子說道。

“哈哈，認罪？笑話！龍神功我如何練不得？如今我不光練得龍神功，還要讓你看看，如何讓天地匍匐在我腳下！”童尹仲伸手輕輕一揮，黃發男子便如無骨的風箏，輕飄飄的被他拉到身前，“黃倉，能夠成為我的一部分，你應該感到榮幸才對！”

說罷，童尹仲對著黃倉長老輕輕一吸，不多時便吸干了他的精氣。黃倉長老面色灰白、形容枯槁，如一副干癟的皮囊，軟軟的倒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童尹仲身后又出現了一個灰發男子，他見到已經死去的黃倉長老，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地運！你真是個魔鬼！我這就去報告族長，耗盡修為也必將讓你付出代價！”

“就憑你？！”童尹仲對著男子后心狠厲一擊，男子還未反應過來便直直墜入身下的熔巖深淵，“玄遠，是死是活，你自求多福吧！”

童鎮睜開雙眼，按捺住激動的心緒，看著面前又恢復原狀的石鏡。

“不行！不行！我這身體恐怕撐不了兩三年了！戰兒尚未有繼任的能力，博兒……斷不能讓他再卷入童氏紛爭！”童鎮喘著粗氣，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可能，突然間，他想到了什么，于是再次開啟靈鏡。

“靈鏡，童鎮以第十代童氏族長之名，令你連通無妄之境！”

第一章

“御劍山莊可真是氣派，瞧~整條街都被他們家賓客占了！你看里面張燈結彩的，真像是辦喜事一樣！”

“那是當然！御劍山莊雖不是什么大門派，可在武林上也是數一數二的名聲！今天尹少莊主繼位，誰不來給尹老莊主捧捧場~”

“哎，不如我們也進去湊湊熱鬧，見見世面？”

“你小子想太多了！想進去得要名帖~那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們倆算什么？門口看看得了——喂，你別踩我腳好不好！”

“哎呀，你看我還有站的地方嗎？”

“哼，什么有頭有臉的人物！我趙云有沒有名帖，照樣想進就進、想出就出！”街邊角落里，一個美貌女子昂著頭看著那座大宅院，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云姐，豆豆已經翻墻進去了，我們也開始行動吧！”趙云身邊的女孩拉了拉她的衣角，指著御劍山莊的后墻說道。她頭頂還梳著兩個發髻，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來眨去，看上去非常年輕。

“珠兒，等會兒你給我打掩護，我還是得到后院去看一看，豆豆辦事太毛糙，我不放心！走吧！”趙云拍拍珠兒的肩膀，兩個人朝著御劍山莊的正門走去。

趙云繞過熙熙攘攘的賓客，來到安靜的后院。正巧撞見御劍山莊的鐵衛們捧著傳位信物——血如意，列隊走過。她眼疾手快，袖中飛出的軟鋼絲只輕輕一絞，那血如意已飛至她手中。珠兒在一旁用飛石擾亂了鐵衛的注意，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血如意已經不翼而飛，一個個慌亂的尋找來搗亂的人。

趙云得意一笑，拿著血如意便往花園中跑去。花園中安靜極了，她躲在假山石間，掏出袖中尹大小姐給的地圖正準備研究，只聽見一陣晰晰索索的聲音從草叢傳到耳畔。一向鎮定的趙云莫名心慌起來，她丟下地圖拿著血如意便往外跑，卻不料迎面竄出一條巨大的蟒蛇，還來不及反應，那蟒蛇朝她握著血如意的左臂就是一口！

趙云疼到極致竟沒了知覺，血如意丟在了草叢間，再看自己的左手，已然成了那巨蟒的口中吃食！她顧不得失去的左手和陣陣加劇的疼痛，撿起血如意，隨便尋路而逃。大概那巨蟒也怕被人瞧見，小心翼翼的從隱蔽處跟了過去……

趙云正不知該如何對付，卻見從一處房頂跳下一個白衣男子。

“救我！”趙云朝那男子露出慘痛的表情。

男子見巨蟒已經跟了上來，一把將趙云拉至身后，與那巨蟒對打起來。巨蟒敵不過，被男子打的吃痛，落荒而逃。

男子見巨蟒已走，轉頭對趙云笑笑，“那怪物已經走了，姑娘快些去找大夫吧，以免失血過多！童某告辭！”

“哎……你……”趙云臉一紅，可還沒來得及打招呼，白衣男子已翩然消失在花園中。

“童戰啊童戰，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御劍山莊房屋眾多，花園小徑蜿蜒交錯，一襲白衣的童博繞來來去，也不見弟弟的蹤影。

正著急，聽見不遠處傳來兵器相交的打斗聲，童博心知不妙，朝著聲音來源處飛奔而去。果然見一個白衣少年被御劍山莊的鐵衛用陣法圍困起來不得脫身。他二話不說，朝陣法上空飛出一個銀色鞭炮。那鞭炮一炸，天空中竟然出現了一個裂口，童博飛身向前，一手抓住少年，拉著他朝那裂口跳了進去。不過片刻，天空又恢復正常，留下地上的鐵衛一臉困惑。

童博抓著少年從水月洞天的八卦陣中遁出。才剛落地，卻被眼前之人嚇了一跳——這男孩子雖與與童戰一般身高，身量卻嬌嬈柔弱，體重也分明輕了不少。他看上去非常年輕，花瓣一般的小臉極為清俊。童博嘆了口氣，可是八卦陣的出口已經關閉，一時半會兒不可能再出去了。

“這是哪里啊？”少年一臉疑惑的打量著四周，又是跺腳又是托腮，“怎么天都黑了啊！爹一定急壞了！我怎么會跑來這種鬼地方啊！”

“小兄弟不用害怕，明日童某送你出去！”童博搖搖頭，看著他他自顧自的轉來轉去，一副擔心害怕的樣子，心里感嘆，世間怎會有這般男子！

“小兄弟？”少年愣了一愣，繼而轉口，“哼，誰害怕了！這里景色好美啊，又有八卦陣、又有獸面人，真是一處難得的名勝古跡……”

“小兄弟既然喜歡，那就多待兩天好了，童博先告辭！”童博看他的樣子，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于是又轉身說道，“不過小兄弟也不用害怕一個人會寂寞，一會兒月亮升上來的時候，這些獸面人石像就都會活過來，它們應該會陪你好好玩！”

“什么什么？”少年聽聞嚇了一跳，趕緊跑過來拉住童博的手臂，“這……這里是挺好玩的，不過我已經玩夠了，大哥你還是帶我尋個平常的去處吧！”

童博繃著笑，故意一臉嚴肅的看著他，“真的玩夠了？那我們就走吧！”

“走？”少年還沒反應過來，卻被童博環腰一抱，雙腳離地飛了起來！

“你是喜歡飛高點，還是喜歡飛低點？”童博扭頭，看他像個小貓一般緊緊縮在自己懷里，心中竟有一絲得意，還不等少年說話，童博一個升騰飛躍，朝高處飛去。

“啊！不要啊！太高了！快下來！快下來！”少年嚇得雙目緊閉，兩只胳膊緊緊環著童博的脖頸。

“好吧，那就下來嘍？”童博見他嚇得要命，心中的得意竟藏不住，眼睛嘴巴都彎成了弧線，一個急下墜，腳下傳來一陣熱浪。

“啊！地獄啊！地獄！你怎么帶我到地獄來了啊！”少年偷偷睜開一只眼，望著下方熾熱的熔巖，更顧不得一切，連兩條腿都快要攀上童博了。

“沒錯沒錯，這就是地獄巖！好玩嗎？”童博笑著，忍不住調整姿態，想用另一只手拍拍少年的肩膀。童博不知怎么了，心臟竟狂跳起來，他深吸一口氣，按捺住悸動，小心翼翼的飛至地獄巖邊緣落了地。

少年嚇得腿都軟了，知道自己站不穩，依然緊緊摟著童博不放手。

“到……到了嗎？啊？你，你怎么不說話？”少年輕輕睜開眼，抬頭間正和童博對視。

童博吞了口唾沫，結結巴巴的說：“到，到了。你……可以放手了。”

少年踉踉蹌蹌終于站定，才剛松開手，卻猝不及防一陣發著紅光的旋風卷過，童博還沒看清楚，少年竟然不見了！

“姑——”話還沒說出口，童博只覺后腦傳來一記重擊，雙腿一軟，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在童博抱著那少年飛躍地獄巖之時，水月洞天的族長童鎮正坐在祭壇中央，滿月的光輝照耀的祭壇渾如白晝，他面前懸浮的靈鏡中同樣坐著一個中年男子，他一襲水藍色長袍，一頭銀灰色長發，額間環著一彎金色發冠，金冠雕刻狼頭圖騰，兩顆綠寶石鑲嵌成狼眼，散發著幽幽熒光。

“童氏尹仲，修邪成魔，逆天而行，罪不容誅。凌翟，以天狼族長之名，借龍神先祖之力，囚童尹仲于無妄之境，非壽盡不得出。”

鏡中之人說罷，額上綠色的狼眼發出兩道強烈的綠光，綠光穿鏡而出，飛下祭壇所在的山峰，直尋童尹仲而去。

“想抓我入無妄之境，我不會讓你們這么容易得手的！”童尹仲發出一聲巨吼，化身一團閃著紅光的龍形旋風，飛一般躲避那兩條綠光。

童氏族人敬水敬月，恰巧這天是十五月圓之夜，人們都去了水月殿祝禱，整個水月洞天猶如無人之境。童尹仲在山間來回尋了幾圈也沒有發現一個族人，只好往地獄巖飛竄，踏破鐵鞋無覓處，地獄巖邊立著兩個人，仿似族長的兩個兒子！他挾裹了武功稍弱的童戰，擊暈了武功高強的童博，眼看那綠光追了上來，童尹仲發出狠厲的怒吼：“童鎮！讓你也嘗嘗失去至親的滋味！”

長時間的使用龍神功終于讓他體能耗盡，兩道綠光如同捆仙繩，將他和剛才抓來的少年一同帶入無妄之境。

“凌翟，拜托你了！”童鎮最后一眼看見凌翟，是凌翟收了綠光，而童尹仲和另一個白衣少年已然倒地不醒。

“等一等，那是……”

童鎮還未看清，靈鏡已失去光芒，變回石鏡。鏡中的一切已經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那里時間綿長，足夠消耗掉童尹仲千年的壽命。

無妄之境的一年，不過水月洞天的兩日；六年之后，他即變回普通人。天、地、玄、黃四大長老，已少了三個——黃倉已死，玄遠失蹤，而地運……童尹仲，又如何與族人解釋呢？該去找天行，讓金木水火土出關了。

童鎮收回靈鏡，想起方才鏡中所見，“那孩子是誰？怎么從來沒見過……”

靈鏡已關閉，多想也無用。

今日是御劍山莊傳位大典，想來不久之后，就要定下童尹兩家的親事了，這些都要在身體尚且無恙之前辦完。童鎮嘆了口氣，飛身躍下山頂。

“哥！哥！你醒醒啊！”童戰在童博床前不停的喊叫，“隱修！你不是說大哥只是被打暈了嗎？怎么還是醒不來啊！”

“哎呀，打暈他的又不是普通人，哪有那么快醒的！”隱修拿著針灸走到床前，“要怪還不是怪你跟童心兩個，有什么事情不說清楚，害得你大哥擔心，才啟動了臨時通道去找你！”

“我不是說了只是去御劍山莊送份賀禮，不用擔心的嘛！童心，你怎么跟大哥說的？”童戰扭頭看向坐在一邊喝茶的童心。

“只是去送份賀禮嗎？我看你是想去找尹大小姐約會吧！我想大哥如果不去找你，你只怕要留在人家家里做上門女婿，不回來了！”童心笑著瞪了一眼童戰。

“所以你就騙大哥說我要去偷血如意？你長本事了是不是！”童戰瞪大了眼睛，朝童心揮揮拳頭。

“那東西，遲早也會到我們這里來的，倒時候尹小姐嫁給你——”童心話還沒說完，卻被童戰打斷。

“不許胡說！尹姑娘是要和繼任族長定親的，將來會是我們的大嫂！等大哥醒來了，你不許再提這件事，聽到沒有？”童戰認真對著童心說道，又扭頭對隱修說：“你也不許說！”

“誰管你們這些閑事！”隱修瞪了他一眼，“都回去睡覺去！別在這里聒噪！”

◆◇

無妄之境，大地仿佛被凍住了，極目望去都是冷冰冰的藍色。

童尹仲慢慢睜開眼睛，只覺得原本要爆炸的身體也被卸了火氣，再也生不出力量。他努力匯聚身上的內力，想要施展龍神功，可是那些辛苦練就的法術卻半分也使不出來。

“不用白費力氣了，這是無妄之境，一切神功術法都沒有用的。”凌翟從不遠處的高山方向飛躍而下，聲音卻如在耳畔。

童尹仲嚇了一跳，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露出奸邪的笑，“哼！我有千年不死之身，可是童戰卻沒有！你們是不是也想把童氏族長的兒子也困到死為止呢？”

凌翟搖搖頭，“那不是童戰，也不是你們童氏一族的任何一個人。”

“你說什么？”童尹仲大吃一驚，原本以為抓了童鎮的兒子進來當做出去的籌碼，沒想到他竟連童氏一族都不是！

“此處是無妄之境的冰極，你在這里不會受傷，亦不會痛苦。你只需要老實本分的待著，到了時日，自有人會放你出去。”凌翟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那孩子雖然不是童氏族人，難道你們也忍心，把一個無辜的人困在這里嗎？”

凌翟站定，指著來時的那座高山，說道，“那上面是狼湖，是天狼族的圣湖，冰冷至極。那姑娘就在湖心的冰棺里沉睡。無妄之境的千年，不過外面世界的六年。到時她亦可安然無恙——倘若你再起歹意，沉到圣湖里，恐怕連肉身都保不住，你自己好好思量。”

“姑娘？”凌翟已走遠，童尹仲望向高山，突然心底有些隱隱發痛，“哼，也是一個被爹拋棄的姑娘！”

這里除了高山和平原，什么都沒有，仿佛連個界限都看不到。童尹仲跑啊跑啊，跑到雙腿沒了知覺，倒在地上捧起一把冰藍的雪就往嘴里塞，吃到渾身冰冷便席地而睡，睡醒了再繼續跑……再也沒有任何人出現過，童尹仲只能將自己的魔性釋放到不停的奔跑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他仿佛跑夠了，望向高山，原來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他向來不怕寂寞，可是如果有個人能說說話，或許日子能過得快一些。

幾十塊冰板拼成的棧道通往湖心，盡頭處便是那個透明的冰棺。冰棺中的少女全身蒙著淡藍色的光，像瓷娃娃一般安靜的躺著。

“找不到爹的孩子……”童尹仲對著冰棺自言自語，“你爹見不到你，會不會著急呢？呵呵，沒關系，時間長了，他就會把你忘了……”

童尹仲心中浮現出一個小小的身影，跟在他身后不停的喊著：“爹，你別走好不好？陪著鳳兒好不好？”

他轉過身去，卻看不清小女孩的樣貌。

他努力回憶著，可是除了那兩句話和一個模糊的身影，再也想不起其它。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以后我就叫你鳳兒吧！”

“鳳兒，我發現跑步的時候身體特別舒服……”

“鳳兒，這里的雪可以當飯吃。”

“鳳兒，我今天開始練功，就算沒有法術，練練武功也是好的。”

“鳳兒，你信不信，等將來出去了，我一樣是個武林高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