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衍立在三只小家伙的墳，自言自語傾訴心聲，而回應(yīng)他的只有北風(fēng)嗚咽，松針簌簌。

夏侯衍伸手探向一旁青松，飛快折下三根松枝插在墳頭，而后緩身拜了三拜，起身告別。

返洞途中，夏侯衍想起了小狼，牙都沒長全的小狼，可他聞見血腥味卻憑著本能，發(fā)瘋似的去舔食。

那種對血肉的貪婪和渴望，讓夏侯衍心驚膽戰(zhàn)，仿佛間已經(jīng)看到它長大后的模樣，趴在傻狍子身上吸血食肉、啃骨吸髓。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或許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夏侯衍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三道血痂麻癢無比，腳下運(yùn)起天元步法，向洞穴方向飛奔而去。

待到洞前，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藏全一臉擔(dān)憂，正蹲在洞前，飛快拍著小狼后背。

“阿彌陀佛，小狼小狼，你可真不讓人省心，趕緊吐出來！”

夏侯衍飛身而至，上前問道：“藏全小師父，狼崽子這是怎么了？”

藏全抬頭一見是夏侯衍，拍著小狼后背，忙道：“夏侯施主，那三位小施主安葬在哪里，可曾念了往生咒？”

夏侯衍一怔，想到自己在墳前自說自話，道：“山青水秀，有花有草，等明兒再帶你去拜拜，往生咒我雖不會念，但也差不多這個意思。”

而后蹲下身來，拿手指撥弄了一下小狼額前的白毛，幸災(zāi)樂禍道：“喲，不得了！這是噎著了？”

“可不是嘛。它非要吃那點(diǎn)胎盤臍帶，死撐著咽了下去，卡在嗓子眼下不去也出不來，看著讓人心疼！”

夏侯衍看到狼崽子憋得哀嚎，四腳在空中亂抓的樣子，不知為何更加生氣，從藏全手中接過小狼，鼻孔出氣道：“心疼它？我看是它活該！”

那道白毛在眼前晃來晃去，讓夏侯衍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心中詫異，暗道：“前幾日，這撮白毛有這么多嗎？”

正欲伸手探查，不料飛來橫禍，狼崽子竟在此刻在夏侯衍手上嘔了出來。

“咦！”

看著小狼有氣無力，卻一臉舒坦的小狼趴在自己手上，嘴角還殘吐剩的夜宵奶，夏侯衍臉上寫滿了嫌棄，趕緊將其甩出手，又把手放在泥土里反復(fù)蹭了三遍。

個子雖小，吐得倒不少，一灘白色嘔吐物中，兩截臍帶躺在其中，半點(diǎn)也沒消化，只是這嘔吐物腥臭無比，濺了自己一腳不說，夏侯衍甚至感覺自己嘴角被濺到了。

氣得夏侯衍直放狠話：“你這可算為你母親報(bào)仇？好！打今兒起恩怨兩清，咱倆一人一獸互不相欠！”大袖一甩，進(jìn)了洞穴。

進(jìn)了洞穴，見空聞大師還盯著傻狍子看，夏侯衍上前將心中擔(dān)心講了出來。

“大師，晚輩思前想后，覺得這小狼還是不能與狍子共處一室，還未斷奶見到血就跟瘋了似的，若是再大一些，一個食草一個吃肉，很難去想會發(fā)生什么！“

空聞盤坐石上，守在狍媽媽身旁，頭也不抬地道：“那夏侯施主以為，該如何解決？“

夏侯衍低頭，苦笑道：“晚輩也不知道，這才來請教大師。”

見雪區(qū)抱著小狼進(jìn)來，心中一動：“晚輩倒覺得這小狼崽子與藏全小師父頗為有緣，要不然……”

話說一半，夏侯衍自己都不信了，與狼妖拼死搏斗，為小狼找奶媽，要說小狼與自己無緣，手上那股嘔吐的酸臭味還沒消散呢！

愁眉苦臉道：“這狼崽子還沒斷奶，就算我想收為靈寵也未免太小了點(diǎn)，大師，我是真沒法子，這才來請教大師您的，您給出個主意吧！”

空聞目光從狍子身上移開，雙手合十道：“老衲確實(shí)想了一個辦法，不過此法有違天和，有損功德，因此老衲也在遲疑，要不要這么做。”

夏侯衍遲疑了，聽到大師說此法折損功德，他實(shí)在不好意思開口詢問是什么辦法，只好低頭不語，暗自為小狼發(fā)愁。

空聞將夏侯衍神情看在眼里，問道：“施主就不想問問是何辦法？我觀施主進(jìn)洞時(shí)風(fēng)風(fēng)火火，還以為施主下定決心要解決小狼這個難題呢？”

又故意激夏侯衍道：“怎么，現(xiàn)在卻連是什么解決辦法施主都不敢詢問！老衲很是費(fèi)解啊！”

夏侯衍聳了聳肩：“為之奈何，難不成讓大師您自損功德，慷大師之慨，讓我去結(jié)善緣？”

夏侯衍搖搖頭道：“我夏侯家屹立江湖多年，還不曾出過這等貨色！”

空聞眼中滿是贊賞之色，忍不住點(diǎn)撥一二：“既是善緣，便是因果，施主你可知佛門因果與道家所說因果有何不同？”

“差……不多吧！”夏侯衍看著大師臉色，小心翼翼回答道，生怕一不小心回答錯了。

“差不多？”

“其實(shí)還是有些差別的，畢竟佛家順應(yīng)因果……”夏侯衍連忙改口。

“的確差不多！”

“噗呲！”

夏侯衍從這個角度，余光是看見抱著小狼的藏全的，所以他剛才不僅聽到了，也看到了，藏全他確實(shí)在笑自己。

“佛家順從因果輪回以謀求來世福報(bào)，道家利用因果實(shí)現(xiàn)符合道心的萬千變化。”空聞一改臉上和藹佛相，仙風(fēng)道骨，言語間道家典籍隨手拈來。

夏侯衍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確認(rèn)眼前之人還是空聞大師后，心中更加疑惑：“大師遁入空門前是干什么的，難不成是個道士？”

也難怪夏侯衍有這般猜測，任誰也難以相信，一個頭剃得锃亮的大和尚張口便是道可道非常道！

卻聽其又道：“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施主，這句話出自何處老衲不用多說了吧？”

夏侯衍隱約感覺大師是想要點(diǎn)醒自己，為今后自己破境驅(qū)散迷霧開辟道路，心道這份恩情大了！

接過話正色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邪？正復(fù)為奇，善復(fù)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大師，此句出自《德經(jīng)》五十八章，小時(shí)候背不上來我可是沒少挨板子。”

藏全在一旁聽得頭暈，聽到“正復(fù)為奇，善復(fù)為妖”時(shí)更是糊涂。

“奇，哪個奇？”

空聞點(diǎn)頭道：“施主知道上下文再好不過了，老衲且問施主，經(jīng)中可曾提過如何趨吉避禍？”

夏侯衍想了好一會兒，實(shí)際上是把全篇快速背了一遍，越往下背越是疑惑。

《道德經(jīng)》分《道經(jīng)》《德經(jīng)》兩冊共八十一章，可全書竟都沒有提到過趨吉避禍之法。

夏侯衍心中納悶，嘴上不停念叨著：“沒有！怎么會沒有呢？”

夏侯衍悟性并不差，否則也不會在練武場一刀斬開桎梏，破境金光。

知其然，不如知其所以然，書中或許沒有趨吉避禍的方法，但他還記得，空聞大師并沒有問他如何趨吉避禍。

經(jīng)中可曾提過如何趨吉避禍？

不曾！可沒提過又代表著什么？

夏侯衍知道，越是找不到這個答案，另一個答案離自己越近。

心中越是明亮，因?yàn)樗宄嬲胍獙で蟮拇鸢福蛟S并不在《道德經(jīng)》之中。

默誦全文挺費(fèi)心神，夏侯衍緩了一會，心明眼亮，搖頭笑道：“回大師，沒有！”

而此時(shí)，與夏侯衍一同開口的還有一聲微弱的……呦呦鹿鳴。

萬物有靈，生來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