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

好爽！

全身都好爽！

干枯扭曲的手指傳來微弱的活力，角質虬結的指甲生長得更快，露出粉嫩順滑的新甲。

罹患先天四肢畸形的枯萎身軀溫暖又舒適，像揉碎的紙張在水杯里緩緩舒展。

嗯……迷迷糊糊間，劉轟動想要低頭，想要抬起手掌，想要在地上奔跑，但是沒有成功。這副身軀唯一受自己控制的，依舊只有兩片眼皮。

微微睜開一絲眼縫，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又一道詭異的黑色雷電。

為什么用“又”，時間得撥回到六個時辰前。

正趕上蝰蛇部落的趕集日，父親劉穩重抱著劉轟動，擠過熙攘的人群，叔叔劉自信張開寬厚的胸膛和臂膀護在一側，避免唾沫星子與不知哪里伸來的臟手碰到劉轟動粉雕玉琢的白嫩臉頰。汗水浸濕了他的后背。

蝰蛇部落武德充沛，一個個人高馬大，想逆穿集市，并不容易。

劉轟動躺在父親懷中發著高燒，半睡半醒間隱約聽見兩道聲音在討論自己。

“咦，這不是少族長么？兩兄弟不去晨訓，這是要去哪里？”

“是不是瞎，沒看見懷里抱著個小孩。那是他的獨子。”

“哦，不是說他兒子要死了么？”

“這不還沒咽氣呢，據說每年要去芒湯山一次，才能續上性命。”

“哎，沒媽的孩子，命真苦……”

劉轟動試圖發出聲音，干裂的喉嚨努力痙攣了一陣，最終憋了個面紅耳赤。

淦，被兩個智障騎著頭罵，還不能還口，我祖安老政委什么時候受過這種氣！

“乖，轟動，不要跟他們計較。”父親溫醇的聲音像一壺甜酒。

劉轟動聽話地安靜下來。

劉自信瞇起眼睛笑道：“對嘛，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們轟動長大以后一定是條好漢。”

“你看他兩只手兩條腿跟干枯的棗樹枝一樣，真是罕見的怪病。”

“不知道胯下那物是什么樣子，要是也得了病，老劉家可得斷根了。可見富貴過三代，必定遭天譴的老話，有一些道理……”

“你……你們不可以這么說，他們家可是部落的守護戰士，他娘也一劍斬……”

“去去去，爺爺說話，輪得到你個賣草席的賤種多嘴？”

嘈雜的聲音逐漸遠去，芒湯山熟悉的氣息開始變得濃郁。

入夜時分，三人終于抵達了目的地，大山深處的一座山峰上。

天氣很惡劣，颶風刮得大樹搖晃，塵埃飛揚，天地灰蒙蒙的，陰云壓得很低。遠處甚至閃爍著雷光。

“這年頭真邪門，連雷霆都是黑的。”劉自信嘴里嘀咕，順勢一扭身，擋在上風向，替劉轟動攔住吹來的冷風。

劉穩重解下兒子的衣物，露出一副胸腹頭臉正常、四肢卻干枯焦黑的身軀——當然，兄弟表現很穩健，出淤泥而不染，一枝獨秀——手掌托著，輕輕放入靈氣氤氳的溫泉里。

濯洗了半個時辰，直到將劉轟動的皮膚泡出褶皺，劉穩重才拎起兒子。這時天氣已經惡劣得讓人擔憂了。

“哥，這種天氣，鬼角風伯最喜歡出來獵食了，回去得小心點，繞路走跛子坡回去吧。”

“嗯……”突然其來的大風將劉穩健后面的詞語吹散。

彌漫的陰暗灰塵中，走出一只跛腳的麋鹿，渾身焦黑，冒著青煙。空氣里甚至繚繞著一絲熟肉的香氣。

突然出現的黑麋鹿，用僅存的一只左眼斜著，睨了蹲著的劉穩重和擋風的劉自信一下，蹲在溫泉邊拉出一團東西。然后緊繃的臉頰略微放松，修長優雅的脖子往下探，停頓了一下。

劉穩重在一瞬間升起一個幻覺，它在顧影自憐。

幻覺消失，黑麋鹿頭下腳上，扎進了泉水里。

“咦，這不是糞便。”劉自信彎腰從草地上撿起那團東西，血淋淋地捧在手上。

劉轟動感覺到漏進來的狂風刮得自己嬌嫩的臉蛋生疼，腦袋清醒了一些，那團東西在模糊的視野里露出一個輪廓。

“好像是胎盤，揭開來看看。”劉穩重伸出左臂，將劉轟動整個包裹在自己懷里，避免胎盤內蘊含著什么突如其來的危險。

“只有胞衣。”劉自信指尖靈刃輕輕劃開肉衣，香味撲鼻。但肉衣內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

“給轟動吃吧。”劉穩重從弟弟手里接過胞衣，撕下一片，送到劉轟動嘴前。

“就這么吃？好歹把這玩意弄熟吧我的親爹！有寄生蟲怎么辦？就你那點醫療資源，我不翹辮子還擱這想屁吃呢？”這血淋淋的東西看得劉轟動直犯惡心，于是頻煩眨眼，瘋狂發泄內心的憤慨。

“乖，轟動。這麋鹿看著像靈物，靈物的胎盤都含有一絲先天之氣。也許對你的病有些好處呢。”劉穩重微微用勁，將肉片強行塞進劉轟動的齒縫里。

“看著像……萬一不是呢？”劉轟動睜開模糊的眼睛瞪著父親。

“我們蝰蛇劉家，個個都是頂尖的好漢。”見劉轟動仍然顯得抗拒，劉穩重耐心解釋。“苦點、腥點，不怕，吃了對身體好。”

新鮮的胞衣沒有想象中的腥臭味，劉轟動好奇地咬了一下，一股鮮甜甘美的味道瞬間在味蕾上炸開。細嫩彈牙，口感甚至跟澳龍刺身很像。嚼兩下后馬上化作飽滿的汁水，順喉嚨而下，帶起一股暖流。

“瞧他吃得多歡。”劉自信一直很喜歡看侄子吃東西，忍不住伸手去撕胞衣，試圖親自喂他，但是……

平地刮起一陣颶風，昏暗的樹叢里亮起兩對血紅眸子。

劉穩重眼底掠過一縷精光，臉上的慈愛寵溺瞬間消失，氣勢在一剎那變得宛如鋼劍，煞氣騰騰。

唳！

“這是鬼角風伯的聲音。”劉自信豁然轉身，平時托舉劉轟動時綿軟彈手的肌肉，眨眼緊繃，堅硬似鐵，沁出絲絲令人心悸的鋒銳之氣。

此時，劉轟動剛吃下七八片澳龍，不對，黑麋鹿的胞衣，渾身暖融融的，破天荒第一次感覺到四肢的存在。

睜開眼皮，映入眼簾的是極遠處又一道黑色雷電，接著是劉自信決然奔出的白色背影。他俯沖的方向長著一片樹叢，陰風里閃爍著七對殘暴噬殺的血紅眼珠。

“大哥，帶上轟動趕緊跑！”沖進樹叢前劉自信嘶吼道。

“該死，哪里來這么多鬼角風伯！”劉穩重狠狠一腳踢碎旁邊的山石，發泄著胸中怒火，瞥了眼閃爍著靈光的黑暗樹叢，里面正映射著幾道劇烈交鋒的影子。腳掌一拍，往山下掠去。

芒湯山似乎沸騰了起來，無數雙眸子自陰風中睜開，往山頂奔去。劉穩重時刻要注意避開迎面而來的怪物，因此沒有注意懷中劉轟動的變化。

刀子似的冷風拍在臉上，劉轟動仍然覺得燥熱難忍。

黑麋鹿的胞衣進入胃囊，融化成無數道暖流，注入四肢百骸。久旱的手腳，在甘霖澆灌下，登時迸出蓬勃的生命力，以驚人的速度修復著。

同時，一股不知從哪里來的力量，涌動在心臟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