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

陳逸新忙完手頭的活兒，跟陸醫生和胡小暉打了聲招呼，就脫下白大褂，去浦東找小雅。

路過醫院職工食堂的時候，旁邊正有一大塊地在施工，幾輛挖土機伸縮著雙臂，工作得好不熱鬧。聽說這里將平地拔起一座十幾層高的新外科大樓。確實早就該建了，以前陳逸新在外科實習的時候，對老樓的環境印象深刻，外科的檢查和手術設備都配備得比較新，可放在老樓那樣破舊的環境里也失去了原有的光芒，老樓里的光線很昏暗，墻皮脫落的情況嚴重，那墻壁看上去就像瘌痢頭，陳逸新親耳聽到幾個病人和家屬抱怨，說是堂堂三甲醫院的外科樓卻破的趕上了被轟炸過的難民營。陳逸新算了算時間，在他畢業前，興許還能一睹這座新大樓的風采。

午后溫暖的陽光灑在陳逸新身上，他打了個哈欠，邊走邊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后深吸一口氣，享受著這座忙碌的城市中屬于他的片刻自由的空氣。這座城市時刻都在高速運轉著，川流不息的車流，行色匆匆的人群，鱗次櫛比的店鋪賣場，熱氣騰騰的煎餅攤子……仿佛這座城市的步伐一刻都不會停息。在這座城市生活的蕓蕓眾生們終日為了各種目標打拼，煩惱于前途的迷茫或者人生的坎坷或者上司的刻薄或者伴侶的不理解或者自身的不完美，常常忘記了去體味生活中的細節，比如在這樣一個陽光親滾的午后，懷著一個小小的預謀，去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去做一些浪漫的事情。

行走在巨大的鋼筋水泥的森林里，陳逸新時常感覺自己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螞蟻，那些高樓大廈筑起了一道道高聳入云的籬笆，將屬于自然的山和水截然地隔于世外；縱橫交錯的立交橋像似靜伏在這森林中的巨蟒，讓走在其陰影下的人猶然升起一種敬畏。陳逸新總是無法忍受這帶來壓迫感的繁華，他更喜歡他的老家——那個北方不起眼的小鎮，不用費力尋找，隨處就能極目遠眺，飽覽整個藍天和天盡頭隱隱如眉的遠山。

然而此時，陳逸新卻感覺心情格外的舒暢，甚至可以說是享受，享受著這個充滿了鮮活生命的世界。在心內科浸的時間久了，這份感覺就尤為強烈。走在心內科的病房里，就好像走進了一間昏暗的房間，里面擺滿了燃著的蠟燭，那些蠟燭已經將要燃盡，黃豆大的燭光只要稍微的一點風就會熄滅，有的蠟燭只剩一小灘軟軟的蠟水，燈芯浮在上面咝咝地響，吃力地頂著最后一小團泛藍的生命之火。看著那些躺在床上，意識模糊，連起身都會感覺吃力的干癟的身軀，陳逸新總會由不住地想，他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是多么鮮活的生命，也有過婀娜的身段或是硬邦邦的肌肉，也有過情竇初開的歲月，也曾經扛著家庭的重擔四處奔波，也曾經用洪亮的聲音高談闊論……而現在他們只能虛弱地臥倒在床上，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到自己費盡心血的兒女滿堂的家，甚至連自己活下去的權力都不能把握，而只能無奈地指望子女的孝道，甚至，也許他們現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只知道餓，只知道睡覺，只知道難受。

陳逸新想起了大學的時候小雅贈給他的話：上帝是怎樣賜給我們時間的呢？是把時間一下塞給我們的嗎？不，他把它們分成了一個個清新的早晨。-

能夠迎接每個清新的早晨，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他現在幸福地坐在駛往愛情的公交車上，從背包里掏出了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物盒，里面是他等會兒要給小雅的驚喜——一架水晶鋼琴的音樂盒，音樂是陳逸新精心為小雅選的——她在大學畢業晚會上登臺演唱的《我心永恒》，在支起的琴蓋上印著他倆的合影，他從背后擁著小雅，兩人幸福地笑著。這個禮物是他特意跑到南京西路上一家出名的手工藝店為小雅定制的，花了他半個月的生活補貼。

他小心翼翼地把禮物盒上稍稍折了角的綢帶捋勻，又小心翼翼地把禮物放回了包里，生怕把上面綢帶挽成的蝴蝶結壓壞了型，他還特意用兩本16開的書將背包的底部撐出了一個小隔間，他那小心勁兒，就像在照顧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

從醫院到小雅工作的地方得要1個多小時。他又拿出了手機，翻看著小雅的照片，回憶著他們的甜蜜時光。

他們的初見是因了幾年前的那次非典。那年他們都是大二。作為志愿者陳逸新戴著大口罩穿著白大褂每天一大早就去防疫站扛防范非典病毒的中藥湯，然后和同學們在附近的居民小區免費發放，并和同學們擺幾張桌子置了個簡易的臨時檢查站，給大家量體溫測血壓。那幾天上海的溫度比較高，忙活一會兒就是一臉的油汗，那天他剛給一個大嬸檢查完，就有一張濕紙巾遞了過來，他回頭，有一雙明媚的眸子正看著他，像這座長年陰霾的城市里難得一見的陽光打在水面上反射出靈動的光，眼睛下面是一張可愛的印著小熊圖案的粉紅色的薄薄的口罩，如瀑的長發沿肩瀉下，襯得她嬌小的身材苗條而可人。陳逸新從那一刻相信了一見鐘情這回事，他喜歡上了那一雙純凈明亮的眼睛。小雅是作為學校宣傳部的記者來采訪抗非志愿者們的，她那天穿著一條及膝的白色百褶裙，套著一件黑色宣傳T恤，上面印著“眾志成城，抗擊非典”的口號，穿著一雙白色的休閑鞋，渾身散發著青春和活力。這樣一位靚麗清新聲音如銀鈴般悅耳的女生的出現，讓大家的精神都為之一震，亞熱帶季風氣候帶來的濕熱與憋悶被一掃而光。可是整個采訪過程陳逸新幾乎成了唯一的主角，他身后的同學一不小心全都做了陪襯，他們為此捶胸頓足對陳逸新羨慕嫉妒恨了好一陣子，陳逸新自己也受寵若驚，著實暗暗自喜了一番。后來陳逸新問起小雅，她告訴他，他那如劍的眉和那雙如燭般炯炯有神的眼吸引了她，她覺得他穿著白大褂給別人量血壓那認真的樣子，特帥，感覺就是一位懸壺濟世的名醫。采訪結束陳逸新遞給她一個白色四層加厚的口罩，告訴她那個小熊口罩太薄，換上這個。小雅羞赧地接過去，摘下了小熊口罩，把那加厚的大口罩在小臉上比了一下，陳逸新就看到了她小巧的鼻翼和淡薄的櫻唇，她調皮地朝陳逸新吐了下舌頭，把那白色的口罩放進了包里。之后小雅直到非典結束都再沒戴過別的口罩，只有那一張陳逸新隨手遞給她的，后來被改小了一些上面又繡了一只活靈活現的叮當貓的加厚白色口罩。

他們的戀情發展的很自然，兩情相悅的感覺就好像長江入了大海。陳逸新和小雅手牽手走過了校園里的每一條小路，他感覺盈盈地握著小雅的手就像握著整個世界，胸中充滿了幸福感和踏實感。自古詩人描寫愛情幾乎用枯了所有美妙的詞匯，那些傳世名句陳逸新從小就耳熟能詳，但都是為了應付考試而已，然而直到遇見小雅，才和古人遙遙有了心靈上的溝通。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陳逸新帶著小雅到他的宿舍，那時還是他室友的霍家鳴總是眼巴巴地看著他們，等小雅走后，這個素有“學妹殺手”之稱的公子哥兒朝著陳逸新的肩頭狠狠地擂了一拳：“你小子，真看不出來啊，本以為你以后要跟內科書結婚呢。我老霍也算是閱美無數，沒成想到頭來你是獅子王辛巴，只找了一個就偏偏是那樣回眸一笑傾國傾城的妹子；我倒只是個山中的猴大王，身邊縱有如云的美女，比起你家小雅也就是些歪瓜裂棗，難登大雅之堂啊！不科學，這不科學！”

霍家鳴那張損嘴，開起玩笑來沒個底線，不過這幾句話倒把陳逸新說的甜滋滋的。他也特得瑟地回這公子哥兒一句：“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他們喜歡在晚上相伴自習，學累的時候就會到校園一隅的石凳上坐一會兒，望著天空中若有若無的月，感受喧囂了一天的校園里夜晚那份沁人心脾的安靜。小雅喜歡把頭靠在陳逸新的肩頭，跟他輕聲地說說理想和未來。小雅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國際記者，周游世界，報道這個地球上各個角落的新聞。陳逸新就將她摟得更近，在她耳邊說，他要伴著她去天涯海角，她做采訪，他就當個隨團的醫生，如果去歐洲美國就跟那里的同行交流學習一下先進的醫學技術，如果是去非洲阿富汗，他就濟世救人；等她老了，走不動了，他再和她一起回來，開個診所，邊給人看病邊頤養天年。她沉醉地笑了，他注視著她那雙在月光下泛著波光的湖水般清澈的眼，吻了她，他們在那美麗的夜色中融化了。

陳逸新朝窗外看了看，公交已經上了楊浦大橋，橋下整齊而密集的房屋變成了排列有秩的火柴盒，江邊林立的摩天大樓和東方明珠爭相在陽光下輝映著，發出亦奇亦幻的光芒，很美。黃浦江沉穩而大氣地延伸到遠方，從上面駛過的渡輪在船尾劈開一道道孔雀屏，低沉洪亮的汽笛聲此起彼伏。

-陳逸新輕輕嘆了一口氣。

人生就像是一座巨大的沙漏，滿滿的理想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漸漸成了生活中無關緊要的部分。金融專業的小雅最終沒能瀟灑地背著行囊行走世界，畢業后在父母的安排下進了一家保險公司，朝九晚五，待遇優厚，成了白領中的一員。陳逸新是年大五，進了實習站，同時準備考研，倔強地堅持著自己的理想。

從此他倆一江之隔，電波成了大部分時間維系戀情的媒介。每天睡前的時光成了二人互訴衷腸的黃金時段。最初的主題內容是互道相思，那份想念或是美好如范成大：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或是溫婉如溫庭筠：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或是急切如李白：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后來小雅會在電話里跟陳逸新發發牢騷，比如工作很無聊每天按部就班缺少新意啦；比如辦公室里同事間的話題永遠是他人長短和娛樂八卦啦；比如她有時覺得自己像一條躺在岸上被暴曬的魚，讓她向往的湖泊已漸漸離她遠去，現在身處的環境讓她窒息……陳逸新的耳朵緊貼著手機，感受著她的苦悶，想在黑暗中給她一個堅實的擁抱，但卻鞭長莫及，只能告訴她，她還有他，他還沒有放棄他們的理想，如果周游世界有些困難，他將來帶著她游歷全國，他給人看病賺錢，她考察各地的奇聞異事風土人情。小雅聽著，常常破涕為笑，她問他，他所說的不會只是夢吧？陳逸新說，會實現的。小雅說，她等他。

后來，小雅會向他抱怨她在辦公室里經受的不平事，比如某某向經理打了她的小報告；或者有人在背后說了她的壞話；又或者某個業績平平的同事得到晉升而經理卻平白無故給她穿了小鞋……有時她在單位受了委屈的時候會打電話給陳逸新，而他總是在醫院里忙得團團轉，直到她臉上的淚痕干了他的安慰才姍姍趕來。陳逸新只能一個勁地開導她，勸她不要在意名利場上的事，那些都是浮云，他還要帶著她游歷全國呢。小雅就會惆悵一番，嘆一口氣：“這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簡單。”

再后來，陳逸新讀了研究生，變得更忙。而小雅也終于慢慢適應了工作環境，在單位她結交了幾個要好的姐妹，有了自己的小圈子，小雅不再像剛入職時那么孤單，陳逸新也稍稍放心了一些。可是小雅卻也有了新的煩惱：

“每天下班我都故意晚走一會兒，你知道為什么不？她們一個個都有男朋友接，下雨天公司門外撐開五顏六色的傘，沒有一把屬于我。”

“晚上姐妹們去唱歌，她們都要帶男朋友去，你晚上又沒空嗎？那我不去了。”

“丹丹的那位可真是大方，買了一件1200塊的衣服給她，今天跟我們顯擺了半天。”

“美琪的男朋友去香港出差，給她帶回來一個GUCCI的包包，我那個米奇的包不背了，省得被她們笑話，回頭給我表妹算了。”

小雅說這些的時候，陳逸新不知道怎么回應，只能選擇沉默。他既沒有辦法趕在她下班的時候在她公司門口撐起一把暖色的傘，也沒有辦法在夜班的時候扔下病人們陪著她去唱歌，他更沒有種穿著渾身上下不足200塊的行頭踏進高檔奢華的名牌店為她哪怕就一次豪擲千金。

他覺得自己很無能。雖然小雅并沒有要求他什么。

電話一頭沉默的次數多了，就打破了時空的平衡，另一頭就會問：“你有沒有在聽？怎么老不說話？累了嗎？那早點睡吧。”陳逸新要過好一會兒才能適應聽筒里突如其來的寂靜。

小雅剛工作時他們每個周末都要在一起，像一年相會一次的牛郎織女，要么小雅陪著陳逸新在病房值班；要么陳逸新陪著小雅逛街。慢慢的小雅就不怎么來醫院找陳逸新了，因為她總是只有一個人單獨坐在辦公室發呆的份，他忙得跟走馬燈似的連好好跟她坐一會兒聊聊天的機會也沒有，況且那地方太壓抑，甚至有點嚇人，搶救起病人來一驚一乍的。就變成了陳逸新周末只要不值班就陪小雅逛街。他們不再像大學那樣羞羞答答地選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坐在個沒人注意的角落談人生談理想，陳逸新常常走在小雅后面，他覺得小雅靚麗的身影是這座繁華大都市的一抹美麗的風景，而他就是一只卑不足道的螞蟻。

然后他們的爭吵漸漸多了起來。小雅強調她是理解陳逸新的，但作為熱戀期的她，需要他的呵護，而往往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從來也不會出現；而陳逸新強調他也想把自己有限生命的所有休閑時間都給小雅，但他縱使學著魯迅先生拼命地擠時間的海綿，奈何就是擠不出水來，好不容易出來一點，滴落到地上，很快就蒸發得沒了蹤影。

陳逸新是有些委屈，他也沒有料到讀了研究生，拿著連自己都養不活的飯貼卻干著一個正式職工的活，平時連提問的時間和精力都被剝奪，更別說去陪在長江對岸的女朋友了。他不怪小雅生氣，他只怪自己。王小波說，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陳逸新覺得很對。

有一次吵架，小雅哭著問：“你真的愛我嗎？”陳逸新頓時一愣，這是小雅第一次這么問，雖然她未必就真的質疑，但這確是個危險的信號，他不得不得出一個結論，他們的感情出現了危機。

他需要做些什么，來拯救他們的愛情。

他終于站在了小雅工作的寫字樓前，那是一座氣宇軒昂的大樓，需要仰頭九十度才能看到頂，通體鑲著天藍色的鋼化玻璃，倒映著天空中緩緩移動的云，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視覺沖擊，好像這樓透明的一般。陳逸新居然有點緊張，他深吸了一口氣。

陳逸新來過這里兩次，都是給小雅打個電話，然后在下面等她。今天陳逸新決定直接上去找她。想想等會兒小雅見到他驚喜的樣子，他心里一陣的激動。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米色立領的休閑西服，下面穿一條黑色的休閑西褲，把他本來就高大的身材襯托的更加挺拔帥氣。他抻了抻衣服的下擺，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就穿過大廳，向電梯走去。

小雅的辦公室在16樓。電梯門一打開，迎面白色的墻壁上嵌著幾個燙金的大字：XX保險公司上海分公司。整個樓層都鋪著暗紅色的地毯，陽光透過藍色的玻璃墻照進來，采光極好，朝外望，整個外灘都盡收眼底。循著指示牌，毫不費力就找到了小雅的部門，陳逸新往里一看，偌大辦公室的空間被最大化地利用了，密集的辦公格子乍一看像是迷宮，格子里浮出星星點點的黑腦殼，大家都在伏案工作，安靜得連偶爾的咳嗽聲都清清楚楚。陳逸新掏出手機，撥通了小雅的電話。

“干嘛？”手機里傳來小雅故意壓低的聲音。

“我在門口。”陳逸新也故意壓低聲音說。

話音剛落，迷宮里“倏”地站起個身影，小雅驚訝地看向門口，陳逸新正滿臉笑容地向她揮著一個彩色的小盒。她回頭看了看經理室，以極快的速度走了過來，出來時不小心胳膊一帶，陳逸新看到幾束艷麗的紅色從她的小格子里探出頭來。

統一的工作套裙并不能遮蓋小雅的美，甚至還給她的美平添了幾分莊重和成熟，她的頭發已經從大學時如瀑的直發燙成了微微起伏的波浪型，眼上涂了淺淺的眼影，唇上抹了層加亮的唇膏，襯得那入櫻的小嘴像是兩片紅色的蘋果，誘得陳逸新當時就想上去吻一下。

“你怎么來了？”小雅吃驚地問。

“親愛的，祝你生日快樂！”陳逸新把禮物遞給了她。

“哎呀，你來的時候跟我說一聲嘛！”小雅邊拆禮物邊說，從盒子里拖出水晶小鋼琴的時候，她并沒有露出陳逸新所期待的表情，就好像她早知道里面是什么一樣，“我還以為你把我生日忘了呢，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在醫院實習的么？今天下夜班啊？”她邊扭著音樂盒的開關邊說。

“就是想給你個驚喜……”陳逸新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小雅看到禮物并沒有做出評價，之前她收到他禮物的時候開心地甚至會寫首詩反贈他。看來他這次精心策劃的這場小小的浪漫似乎并不怎么能打動人。

這時辦公室里出來個同事，低聲向小雅驚呼，透著十足的羨慕：“小雅，你桌上那么大一捧玫瑰是誰送的啊？我目測得有99朵吧？”說完她才看到陳逸新和小雅手里的水晶鋼琴，馬上明白了什么，吐了吐舌頭，“啊，我不打擾了，你們聊，你們接著聊！”說完飛也似地跑了。

小雅的臉脹的通紅。時間仿佛凝滯了，陳逸新盯著她，他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

“她故意開玩笑瞎說的！”小雅看了一眼陳逸新，發現他在盯著自己，就望向窗外的云，“那是辦公室的同事們一起湊份子半開玩笑地送我的生日禮物。”

“99朵玫瑰？”

“沒那么多，你聽她瞎說！”小雅解釋。

陳逸新有點兒不敢相信，但他不想質疑小雅，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她。陪小雅看韓劇的時候小雅總是泣不成聲，他卻很討厭那些狗血的劇情，男女主人公的生離死別往往始于那么一個愚蠢的誤會。既然在一起，為什么不好好相信對方？

“那么多同事呢，湊份子的話也不多啦！”陳逸新把話題引了開去，“什么時候下班，今晚我好好陪你，等會兒一起去吃你最喜歡的澳門豆撈？”

小雅面露難色，這讓陳逸新始料未及。

“可是晚上公司正好有周年慶活動，同事們說順便把生日也給我過了，我早就答應他們了。”小雅說。

“那我可不可以參加？我可不想你在生日這一天還是一條孤獨的魚暴曬在河岸上哦，我陪你！”陳逸新說。

小雅低著頭使勁地用手指擦著玻璃上的一小塊污漬，擦了半天發現那其實不是污漬，而是玻璃內側的一小塊破損，“是公司的活動，你去參加恐怕不太方便。”

陳逸新的心像是泰國上空失事的熱氣球，猛烈地下沉，但表面卻故作輕松地對小雅說：“也是啦，公司的大活動，我去不像話。那你晚上好好地嗨皮吧，盡量別喝酒。活動結束了給我打個電話，我送你回家。”

“別……，不用，”小雅說，“姐妹有車，她們送我一下就行，你還是回去吧。晚上我到家給你短消息。”

“那……好吧。”陳逸新說，“那我等你的短消息！”他輕輕地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

小雅抬頭看著他，終于綻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逸新，謝謝你……你今天特意跑來看我，我很開心。”

陳逸新也笑著看著她，看著她明亮的眸子，看著她小巧的鼻翼，看著她可人的嘴唇，末了說了聲：“等你的短信！”

然后就獨自往電梯走去，他其實很期待小雅追過來給他一個深深的擁抱，然而沒有。他的腦海里想象著小雅靠在巨大的藍色玻璃墻上注視著他離去背影的樣子，然而他終究也沒有回頭。

出了公司大門，他感覺自己好像丟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