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娘嘆聲氣，走到床邊，伸手揭開被褥，只見被褥一動，幾只肥碩的老鼠嗖的竄出來，在塵封以久的被面跑出幾道煙塵。

王三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些個尖嘴小眼長尾巴毛絨絨的東西，見有老鼠跑出來，她嚇得啊的一聲尖叫，轉過身一頭扎進王大財的懷里瑟瑟發抖。

王大財像一只老母雞，張著臂膀嘴里苦笑著:“哎呀！你已經多大個人了，還怕耗子……”

“爹啊！我怕！我就怕！”王三秋閉著眼，抓住他的衣襟不撒手。

王大財剛剛還滿是苦澀的臉陡然僵住，一只手抬起，輕輕落在王三秋的背上，慢慢拍著。

就好像躲在懷里的是當年才兩歲的小女孩，她娘去了以后，一到晚上就縮在屋角喊:“爹啊！我怕！”非要自己抱著哄著才能安靜下來。

這就是三秋，就是三秋小時候的動作，王大財多日來心中最后的懷疑消失了

這是三秋，是自己的三秋回來了。

他笨拙的哄著王三秋，就好像在哄幾歲的孩子:“別怕，別怕！爹去把被褥都扔了，扔就沒有耗子，就不會嚇到我女兒了！”

“快扔快扔！”王三秋松開手，一溜煙跑到天井的石臺上站著，生怕有什么東西爬到自己腿上來。

小六娘又是笑王三秋的膽小，又是罵老鼠猖狂，她手腳麻利的卷起被褥丟出門去，王大財也開始收拾鋪在床板上的稻草。

十幾年了，那些稻草早已經腐朽不堪，只剛剛一抱，就化成斷節鋪撒一地，只能用掃帚撮箕裝起來，連同被褥送去江邊燒掉。

屋里的床板桌凳都用水洗過，當然這些就沒有再麻煩小六娘了，她家里還有一堆事。

王大財提著水，將窗框都擦洗過，腐朽的窗紙也扯了，屋里亮堂堂的，只是還有一股子塵土的泥腥味。

桌上的書沒有扔，抖去上面的浮塵，幼童稚嫩的筆跡清晰可見，書角還工整寫著名字:王元清，這是大哥哥寫的。

王三秋有些欣喜，來了這么久，終于看見書籍了！

從王大財他們的言談中，只知道現在是什么南慶，還有朝廷和皇帝。

不過看服飾，和現在市場上種植的辣椒玉米紅薯等農作物也知道，肯定不是以前學過的歷史。

翻開書冊，是印刷體的楷書《三字經》和《幼童啟蒙》，王三秋徹底蒙了！有印刷工藝的南慶，會是什么情況？

墻上的白棉紙都全部扯下來了，王大財還搭起高凳，連頂棚的火紙都撕干凈，好像要把心里十幾年所有的牽掛都扔出去。

“爹！這屋子收拾出來，你就搬進來住。后隔間的廂板拆下來，把店鋪擴大一些。”王三秋滿臉灰塵，連睫毛上都掛著蜘蛛網。

“好好，店里是有些擠了，拆開還能多加兩張桌子。”王大財點著頭，看向王三秋的眼神充滿慈愛，一如她剛來時那般，幾天前蠻牛討債帶來的懷疑和陌生蕩然無存。

趁著已經滿身灰塵，兩人又打開第三間房子的鎖，里面也是一些亂遭遭的破爛家具，還有小娃玩的木馬小狗。

一見這些東西，王大財呆了幾呆，一咬牙，全部清理出去，放在天井中只等劈開做柴禾。

這一番折騰，忙了幾個時辰，等到肚子咕咕亂叫，才想起該做午飯，只能匆忙給兩人各煮一碗掛面，算是安穩住五臟廟。

在天井的一個角落，有專門搭建的水房。冬天太冷，又沒有取暖的工具，只能擦洗一下身子，不過今天渾身灰塵，王三秋就燒了大鍋熱水，硬著頭皮好好沖洗了一番。

到天色漸暗，天井中的破爛桌椅都拆散堆到灶間去了，兩間房子大開門窗，通風換氣。

趙小六一臉悲傷的靠在王家后門上，看著王三秋不說話。

王三秋蹲在天井檐下，搓洗著王大財和自己白天弄臟的衣服，見趙小六一臉晦氣，就挑高眉頭看著他:“怎么啦?跟霜打過的似的。”

“三秋，春妮……她喜歡喬九！”趙小六懨懨的走過來，蹲在王三秋身邊，撥拉著石板縫中的泥土。

“還以為是什么事?你自己看看全鎮子的女人哪個不喜歡他，方春妮喜歡又能怎樣。”王三秋顯然忘記了“自己”還曾經是別人口中跳水殉情的女人。

趙小六一屁股坐在檐口臺階上，咬著唇，摸著額角紅彤彤的青春痘，痛苦萬分:“我今天……看見她……她去抱喬九……”

“啊！”王三秋手上一抖，濕衣服“吧嗒”掉在地上，方小姑娘還真是膽大啊！

“喬九……把她推開……還……還罵了她，春妮哭著跑了！”趙小六低垂著腦袋，當時他就在不遠處，看到方春妮哭，恨不得上前去打那個娘里娘氣的喬九。

不過心里又感覺特別舒坦，只要春妮不嫁人，自己就還有機會。

誰沒有十幾歲的青春熱血過，王三秋撐著下巴跟趙小六一起嘆氣，以小六現在的情況，方家是絕不可能讓方春妮嫁過來的。

她連鼓勵趙小六去追求的話都沒有提，完全沒有希望的事，說出來大家尷尬，還不如不說，并且這一切都還只不過是趙小六的單相思。

“過幾天我爹就要回來一趟，我想跟他一起去縣里扛活計，茶鋪里雖然不曬太陽不累人，掙錢也少，我想多掙些錢，把屋子整修一下，再去……”趙小六說不下去了，他想掙錢，修房再去方家提親，可是到那時，家里還有錢給他說親嗎？方春妮還能等他嗎？

“唉！”王三秋又嘆氣，這鎮子太小，自己撲騰大半月了還就早上賣個涼粉。

再加上幾天前那窩囊的賭債，把她想出門擺攤的路都給堵死了，惹出這樣大的事，她現在是不能再給鎮上的人添彩頭。

王三秋可以不在乎臉面，王家老頭還在乎呢！頂著這副殼子也得顧及一些，搞得她現在老老實實的窩在家里，連添新菜都沒有心思。

“什么時候你走啊？”王三秋眉眼動了動，大余渡不成，不如去縣里，反正趙小六要去，等他混得好了，自己也可以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