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晚上,鄔秀匆匆扒了兩口飯,就回房寫作業去了。
鄔秀娘剛想收碗筷,叉燒鄔道:“哎,你這兩天心口不舒服,就別忙了。我來收拾。”
鄔秀娘笑笑,她家男人雖然做的是殺雞宰豬的活兒,卻是鎮子上出了名的疼老婆疼閨女,鄉里鄉親誰都拿他做標桿,動不動就是“你看叉燒鄔怎么對老婆的……”,醋里透著妒意。
鄔秀娘拿一塊干凈的布擦碗,一邊陪他嘮家常。“我今天看見萬財嬸了。”
“哦,她快生了吧?”
“年底就生了,還在張羅著生意,怪可憐的。跟我抱怨她男人什么都不做,說真不想要這孩子。”
“她不會真不要吧?”
“應該不會吧,她都流了三次了,這次要再不要,以后八成懷不上了。”
鄔秀娘頓了頓。她心臟不好,一到悶熱的夏季就胸悶氣短,說個長句氣都接不上來,緩了一會兒才道:“萬財嬸是好人,要不是倪萬財,我們也能借點錢給她,幫她渡過難關。但現在,我怕幫了她,就濕手沾面粉,以后那個色鬼就吃定了我們,好人做不得。”
“是啊,我也是這么想的。莫說借點錢,就是送給她,我也不計較的。但我就怕倪萬財訛上我們,錢財事小,我們秀仔還是黃花閨女。”
兩人往鄔秀的房間望去,乖巧的女兒正伏在燈下寫作業,光是一個背影就纖秀苗條,放在某些人眼里恐怕便是致命誘惑。
叉燒鄔擔心地瞇起眼睛。“秀仔馬上高考,我看還是讓她考省里的學校,早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考不上怎么辦?咱們畢竟是小鎮子,哪能跟大城市的好學校比,老師也說要做兩手打算。”
“要真留在鎮子上的話,那就早點找個人嫁了。我看那個袁小帥不錯,天天圍著咱們秀仔,有點像當年我追你那勁頭。”
“孩子都這么大了,不嫌害臊。”鄔秀娘啐了他一口。
乖巧的鄔秀伏在臺燈下,看著在寫作業,其實是給任戰發短信。
“任戰,你睡了嗎?”
“沒有。你呢?”
“我也沒有。我還在規劃明天的路線。”
“別想啦,明天自然會有驚喜,我爸有過一句名言,所有離開固定軌道的運動才是最值得研究的。”
“哈哈,你阿爸真有意思,聽上去就像是什么偉大科學家似的。”
“行啦,別管他了。你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做我的向導呢。”
兩人道了晚安,任戰還是毫無睡意。他在思索泥鰍的案子。自己與他無冤無仇,他說恨四螺街58號的人,應該就是指老鄔。可他才六歲,能和老鄔結下什么梁子,用得著舉刀相向?
但如果他天生有著犯罪基因呢,性格極端暴戾,因為一點小事就殺人放火,也不是沒有可能。
袁帥顯然是認識泥鰍的,他只聽自己描述了泥鰍的大概樣子,就判斷出他是誰,顯然這“交情”還不是一般的深。但他這么戰戰兢兢地保護著老鄔,也無法對泥鰍采取什么有效措施,阻止他作惡,顯然泥鰍的背后有什么特殊背景。
他翻來覆去想了一會兒,只覺這玄月鎮的水齊腰深。每個看上去都是普通人,但又全都諱莫如深。
對面老鄔啪的關了燈已經睡了,他想想自己也還是睡吧。明天一早要和鄔秀同游玄月鎮。現實是殘酷的,但幸好他還有鄔秀,她在自己來到鎮上的第一天,就給了自己安慰,讓接下來的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躺下去沒多久,就在距離他們上一次道晚安大約一個小時左右,鄔秀的短信竟然又來了。
“任戰,我睡不著。”
“傻瓜,怎么會睡不著呢?”
“不知道,大概是想著明天要出游太興奮了吧。我從小就這樣,小時候要春游、秋游什么的,前一夜也總是睡不著。唔,你不會嗎?”
“我……”任戰想了想,決定還是如實相告,“我沒有參加過春游。”
“為什么?”
任戰默了默,隔了一會兒才寫道:“正好不巧,都錯過了。好啦,你也快睡吧,不然明天起不來啦。”
“任戰,你要是能唱首歌給我聽就好了。”
信息的回復延遲了一分鐘。
一分鐘后,任戰寫道:“我又試著撥打了本機號碼,仍然占線。鄔秀,我沒辦法親自唱歌給你聽,但我想我能為你吹奏一首曲子。”
鄔秀有點驚訝,她不過是說說而已,她也知道兩人隔著七年,聽他唱歌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但沒想到任戰是當真的。唱歌不行,便想了別的辦法。
“我會的樂器叫做口笛。是照著網上一個視頻學的,我把鏈接發給你,就當是我吹奏給你聽的。但我會想辦法,總有一天親自真的吹給你聽。”
任戰放下手機,走到庭院中。
夜風微有涼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熱。
他取下口笛,輕輕擦拭了下,放于唇邊。
一曲《白月光》便響了起來。笛聲幽幽,如泣如訴,比那段視頻里的更飽含情感。
七年苦練,從對口笛一竅不通,直到爐火純青。他從不練習別的曲子,日日夜夜只吹這一首,便是他在山上聽到的——在他人生最黑暗時拯救他的天籟之音。
嘩啦啦……
一盆冷水毫不客氣當頭潑下,澆透任戰全身!
任戰懵了一懵。
老鄔手里舉著空盆,朝自己破口大罵道:“有病啊!大半夜的吹這種喪魂曲,給你媽送終啊!”
任戰頓時整張臉都青了起來。
他可以忍受別的污言穢語,不同老鄔一般見識,但決不能容忍她詆毀自己心中女神。
“道歉!”他冷冷道。
“道你媽!”
“道歉!”
“道你媽!”她聲音更響,還翻了個白眼給他。
“你……”任戰眼睛要冒出火來,兩手緊緊攥拳,卻發覺自己根本無可奈何。
靜止三秒,兩人同時“哼”了一聲,各回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