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敬之
- 無事碑
- 全是大人
- 2529字
- 2020-04-14 12:00:00
林敬之安頓好哭得再次暈厥過去的母親,抱著同樣哭累了睡著的小弟,默默走出房門。
父親去世已經五天了。
這五天里,林敬之都不知道自己睡著過沒有。一切好似一場噩夢,似乎與自己無關,似乎又確切相關。
聽到噩耗的時候,林敬之的腦子直接木掉了,只知道呆在那里,慘白著小臉,一動不動。
母親最先有反應,直接暈厥過去。
小弟還不懂什么叫‘去了’,但小孩子最為敏感,見大哥和母親的樣子,什么都不懂卻也被四周的氣場壓得嚎啕大哭起來。
林家莊和周圍的其他村子一樣,一村一族。林敬之家前后左右的鄰居算起來也都是親戚。
林家沒個主事的人,親戚們默默的站了出來,叫來了族長,也就是林敬之的大伯。
后面的事情林敬之記得有點模糊。
拉回遺體。
停靈。
道場法事。
下葬。
這中間林敬之就像個木偶,大伯把他拉到哪里他就站在哪里,不哭不鬧,不吃不喝。
母親的狀態更差,不是哭嚎就是暈厥。
至于小弟,好像是族里的女人們輪流帶著的。
林敬之關上身后的門,把小弟放在自己房間里。
沒有父親日常的讀書聲,沒有母親愛憐的嘮叨聲,沒有小弟的調皮搗蛋聲……
一切都不一樣了。
阿爹!
林敬之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痛哭起來……
“大哥?”狗子睡醒了,推推旁邊奇怪姿勢的大哥。
林敬之用棉被擦干凈臉上的東西,抬起頭來。
“大哥沒事,狗子醒了?要尿水不?”
林小弟才三歲多,還沒有正式的名字。
這年頭的孩子,沒過八歲都不算立住了。一般人家都是起個賤名叫著,大多數人就這么叫了一輩子,像林家勉強也算耕讀人家,過了八歲會給起正式的名字。
林敬之帶著小弟,放了水,洗了臉,換了身干凈衣裳。
“去大伯家?”村子里的路狗子很熟悉,尤其是去族長大伯家的路,大伯家有好幾個年歲和他差不多的兄弟,狗子基本每天都過去找他們玩。
“嗯。”喪禮是大伯幫忙辦的,之前自己昏昏沉沉,都沒道個謝。還有家里的那些個俗事,以前都是阿爹打理,現在自己要接手了。
想到這里,林敬之心里又是一痛,好險沒當著小弟的面流出淚來。
村子里的人住的密集,很快就到了。
“大伯……”林敬之看著眼前的人,心里的酸痛根本止不住,眼淚直接滾了下來。
不過是幾日的功夫,大伯就老了這么多。去的是自己的阿爹,也是大伯嫡親的兄弟……
林大伯是個堅強人。早些年送走了父母,沒想到不過幾年的功夫,又送走了小弟。再堅強,這會兒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家里一大家子還靠他撐著,更不用說侄子一家了。
林大伯猛灌了口茶,把所有的情緒都壓下去。
“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禮。”林大伯緩了口氣,轉移話題,侄子還年輕,不能總沉浸在喪父的悲痛中。
“你已經十四了,雖然十六才成丁,你也差不了兩年。林家的俗事,以后都需你擔當起來。”
“侄兒明白。”
“你家一共有兩畝良田,三畝中等地,具體在哪里你都知否?”不怪林大伯會這么問,正常農戶肯定知道自家有幾畝地,在哪些地方。但是林敬之家是有些特別的。
林家祖上也是出過讀書人的,作為族長的林爺爺目光就比一般人長遠一點點,兩個站穩了的兒子都送去讀書了。
大兒子林成文沒啥天賦,但是沉穩,讀了幾年書便頂了林爺爺的位子,做了族長。小兒子林成禮稍微機靈點,多讀了兩年,沒想還真考了個童生回來!
林成禮在耳濡目染之下也覺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自己資質有限,沒法更進一步了,總想著兒子能更進一步。于是娶了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是認得些許字的媳婦,想著生出來的兒子也能聰明些。
林家的規矩是,家里最小的兒子成婚之后就可以分家了。
林成禮和媳婦兩個被分了出來,兩口子都不是健壯之人,有地都不會種,只能給族里其他人種。每年從良田收取六成,中等地收取五成做自家口糧。
這在林家莊其他莊戶眼中簡直是奢靡!在他們眼里,勞力不值半分!人家過來幫你種你就分出去四成到五成的糧食,不是奢靡是什么?
不過肥水不流外人田,租賃的都是一個族里的人輪流來,也就沒人說什么了。
林成禮兩口子都沒下過地,作為兒子的林敬之就更不用說了。
沒下過地的人,是很難對自家田地的邊界有概念的。
果然。
“不知。”林敬之如實回答。
“趕明兒叫你堂兄帶你去走幾圈,自家的田地在哪里、多大,總歸是要知道的。”
莊戶人家的俗事基本只有田地這一項。林敬之遵從了大伯的建議,繼續租賃給族里人。
一來是林敬之從未下過地,現在又還要讀書,讀出來哪怕是做個賬房呢,也比在地里種田強,更何況他還有點天賦。
二來是讓出這點利益,這樣失去了頂梁柱的林家在村子里能好過點。哪怕遇事有族長大伯的照顧,也不能面面俱到不是?
至于喪禮的花費,族里有規定,凡是孤寡、頂梁,這類的喪事,都是族里出。
林敬之謝別大伯,牽著林狗子回了家。
在灶臺上煮了頓栗米粥,沒胃口吃,隨便扒拉了兩口,倒是小弟吃的噴香。看了看還沒動靜的臥房,林敬之起身去了書房。
林家的房子不大,正屋三間,中間堂屋,東邊父母臥房,西邊是林敬之的臥房。東臥房后面的抱廈是廁所,西臥房后面的抱廈是柴房。
西邊前面還有兩間廂房,一間做了廚房,另一間則是林家的書房了。
阿爹的書不多,《古今賢文》《聲律啟蒙》《幼學須知》這類啟蒙的書早就給了自己,再有就是《論語》《國語》《說苑》《百川書志》《史記》《算經》六本而已,除卻《說苑》,均為科考書籍。
最貴重的為書籍,后面便是筆墨紙硯。
一支兔毫,一支狼毫,一根半的墨,兩刀紙,林敬之都細細的收起來了,自己平常練習的時候犯不上用這等,等去縣城趕考的時候用更為合適。
林家莊的人都說林家窮,怎么會不窮呢?
單這半根墨就抵得上自家兩個月的嚼用,更不用說這些書籍了,這都是阿爹考上童生之后在鎮上給人抄書、寫信、算賬,一筆一筆掙回來,可以傳家的物什。
真要算起來,林家應該是整個林家莊最富有的家庭了。
但這遠遠不夠。
讀出人考取功名前只能在家吃白飯就算了,日常的筆墨紙,哪怕是最廉價的,也是消耗品,再加上束脩。
讀書就是個無底洞。
林敬之都想好了,咬著牙再讀幾年,跟阿爹似的把童生考出來,日后就可以在縣城抄書寫信,足夠家里的開銷,也算是把這個家撐起來了。
等小弟成親之后,自己再攢點家當,就可以供兒子讀書……
林敬之一邊亂七八糟的想,一邊整整齊齊地收拾。
“嗯?”從架子上拿下一塊米白泛黃的石牌。
書房是父子兩共用的,里面有什么林敬之基本都清楚。但實在想不起來這個石牌是哪里來的了,估計是阿爹撿回來做紙鎮的,雖然小了點,但是賣相不錯。
右手換到左手,細細把玩。
“嗯?”
再試試。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