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之下秋冬發布會的現場，梅賽德斯國際會展中心，人頭攢動。
作為簽約模特通常都會到的比野生更晚一些，但是司澈還是晚的離譜。
連前輩們都已經上好妝準備試衣服了，他才姍姍來遲。
“聽說是被包養了吧。”
“人家背后有富婆，你比得上啊？”
“還是大學生呢，一點規矩都不懂。”
“哥哥！現在哪個大學生能懂規矩啊，你當是我們那個時期么，把前輩當做老師一樣膜拜的。”
“少來。我跟你差了三屆好不好。”
“瞧瞧！誰來了。”
“嘿，這不是紅發杰斯么。”
“知道自己這輩子無望了就開始當起幕后推手。聽說搶人的時候可兇猛了。”
“不過人家搶的都是雛兒，你這種老硬瓜人家不磕，太硬的滲牙……”
“哈哈哈……”
司澈默默地從他們背后繞了過去，拿起架子上的衣服就開始穿上。
“喂！你干什么呢？”
司澈驚訝的回過頭。
“誰讓你拿我哥的衣服了？”
司澈的動作瞬間凍住了，他茫然的目光轉向了后場助理。
其中一個前輩喊道，“姑娘！過來一趟。”
身材嬌小的穿著A字裙，白色平底板鞋的后場助理腳不點地的飛奔過來。
“出什么事了！”
“沒什么大事，你跟他說，這里的衣服不是他的。”
司澈的目光對上了后場助理，愣了愣。
悠米醬？可她不是一直做前場執行導演的么，怎么突然就跑后場來了，而且還是個人人都能打壓兩聲的助理。
司澈一肚子的問號。
這個時候悠米醬小孩子似的手指在服裝總表一覽上飛快的滑過，然后又走到衣架旁仔細的確認了上面設計師提前標好的編號。
她看向那幾個前輩模特的時候眼神有些閃躲，可他們還在催促著她。
“唉，你倒是說話呀！怎么又是個現場請來吃干飯的啊？”
悠米醬小小聲的說，“這幾件衣服都已經固定好模特了。”
后場由于凌亂，設計師標錯了號碼牌那是經常發生的事情，但是模特是沒有人權的，他們必須臨場自己應付各種的錯誤。
所以對別人信任度低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遇上這樣的情況模特通常都會再親自檢查一遍，確保不是由于后場錯誤，或者設計師的錯誤而最終導致自己背鍋。
可是司澈卻心軟了一下，他選擇信任了悠米醬。那幾個師兄還在冷言冷語諷刺著后場助理的失誤。
在秀場的后臺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戰場。
有明顯的鄙視鏈，作為模特，行走的穿衣架子，其實是在食物鏈的最低端。
因此他們能夠指責的人原本就不多。
當悠米醬還是執行導演的時候除了大牌，沒有一個模特敢跟她嗆聲。
永遠都是她讓走哪一條線就是哪一條線。
哪怕射燈直接照到了眼睛里，腳下的線也必須走的筆直。
此刻的悠米醬卻眼眶里含著眼淚，她委屈極了，無緣無故的憑什么自己要挨罵。
但是她不能哭，北上廣沒有眼淚，秀場的后臺更沒有眼淚。
哪怕腳趾斷了，綁了石膏，11碼半的鞋子也必須塞進去。
哪怕胃穿孔了，吊著鹽水瓶，鎂光燈下也必須覆蓋上厚重的遮瑕粉，吊水留下的青皮不能著一絲痕跡。
你不走，背后有的是人替你走。
現場還有許多沒有輪上的野生模特。
有些家底的野生模特是可以自己買入場券的。
而更多的則是漫無目的的候在外場的后門處。
默默的等待著隨時光臨的機遇。
如果正好現場發生了意外，正好有模特沒辦法走了，臨時需要人頂替。
他們就是備場的。
司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記錄板，沒有粗暴的一把奪過來自己檢查，而是選擇信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了。謝謝。”
臨開秀還有2分鐘的時候，所有的模特已經排好了隊站在舞臺側幕準備上場。
司澈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
他慌忙的走到自己經紀公司的更衣室處，找到了自己的電話后立刻打給了已經坐到觀眾席上的艾斯。
連聲音都微微顫抖，“哥！”
艾斯看了他的號碼就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你怎么了？在哪里。為什么這個時候還給我打電話。”
“我的衣服不見了。”
“什么？！你找助理設計師啊！快去。”
“她說所有的衣服都在場地，一件沒有少。全部都清點過的。”
“后場助理呢？！”
“問過了，說編號都沒有，也沒有人穿錯啊……”
“你！我到底說你什么好。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又不是第一天走秀場。這次是好不容易爭取到的走臺秀的機會。你什么都好，就是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臺后不要輕信任何人，你還沒到能放手的時候，必須親力親為！現在我也幫不了你了，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一直到整場結束，亞裔東方風高級設計師囫圇老師上臺致謝、演講，手捧鮮花親吻首席模特。
燈光、攝影、閃光燈嚓嚓嚓的閃爍不停，臺上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與驕傲的表情。
囫圇老師是鑒定國畫出身的文藝界先驅，后來留學巴黎，回國后專注于發揚東方風格的仿古風格，獨樹一幟，深得人心。在中日韓友好文化交流中大放異彩。
而此刻的司澈就那么一個人站在后臺，也不坐下，而是局促不安的等待著，等待著即將來臨的暴風雨。
舞臺燈光暗下，所有人轉身走回后臺。
氣氛瞬間凝固到了極點。
就見一名場記助理抱著手中的簽字版噠噠噠跑過來請囫圇老師簽字。
“老師！老師？……”一連叫了三四遍都沒有得到回應。
通常這個時候有些經驗或者眼色的助理就會意識到事態不妙了，趕緊回頭找自己的老板來安撫情緒。
可是這位小助理就非常頭鐵，固執的將手中的簽字板直接塞到了囫圇老師的懷里。
“請簽在這里確認……”
話還沒有說完就連人帶板一起飛了出去。
親手操持一場這樣的單人作品大秀就必須事先磕飽了西洋參和興奮飲料的。
這樣的條件下人很容易失常。
囫圇老師揉了揉自己有些發痛的手腕，惡狠狠的盯著地上的助理。
可憐的場記助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而且連一個上前去扶他的人也沒有。
他就那么尷尬的坐在地上，然后摸索著被飛遠了簽字板，再慢慢的站了起來。
囫圇老師沒有說一句話，扭頭就走了。
“怎么回事？”人群里有人小聲的問。
“剛剛聽助理設計師說少了三套衣服。”
“啊……什么情況？”
“不知道呀。就說有三套在宣傳冊上的，根本沒有展示。”
“怎么會呢？那衣服去哪兒了，丟了？”
“后面一個個眼睛盯得跟鬼似的，哪里還能丟啊。”
“誰穿的？本來應該誰穿的？這么倒霉的啊，這下不是死定了……”
“那三套據說還是主打的。光造價加上人工就上萬了，你懂的呀，這種老法師雕條龍都特么的要真金白銀的呀。”
“這下真的要被罵到滾出圈了……”
“嘖嘖！”
人流涌進了后臺。
前后所有的門都被關上了，上了鎖。
有經紀公司的經紀人也都被喊了進來。
里頭的一個別想出去，外頭的也一個別想進來。
連提出上廁所的都被罵的憋了回去。
“所有的人，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一件一件的給我掛回原來的位置。掛錯一件的，當眾給所有人鞠十個躬。”
低氣壓下，所有人飛快的移動起來，詭異的是百人的現場特別安靜。
所有人都掛完了。
兩名助理設計師開始現場清點。
但是其余的人必須都看著，并且不能發出聲音。
司澈將頭深深的埋了下去。
還真有人掛錯了衣服，一名助理設計師準備悄悄的挪回去，但是剛剛拿起衣架，就發現自己的老師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了自己背后。
一把從她手中奪過了衣架，猛地摔在了沙發座上。
“誰的？”
有一個還穿著單薄內衣的女模垂著長發走了出來。
“你浪費了大家的時間，給大家道歉。”
她就那么孤零零的站在后臺的中央，在眾人層層疊疊的目光中，90°彎腰給大家鞠躬，鞠了十下躬。
剛開始現場還爆發出幾聲不和諧的笑聲。
但隨著她彎下第七、第八下腰的時候，再也沒有人笑了。
站的近的人能夠看到在她赤著的腳下前方落下了一顆一顆的淚珠。
她始終將頭發蓋住臉龐，避開所有人的視線。
這場羞辱絕不僅僅是針對她的。
是對在場每一個模特的。
在人前的鮮亮活力，卻是必須在這樣的羞辱下忍讓過來的。
“老師，請問我們做錯了什么！”
終于有的人按捺不住了。
設計師囫圇的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你們為了走一次秀可以幾天不吃飯？”現場沒有一個人回答，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并不是在提出一個常識性的問題，至少他根本不在乎答案。
“而我，我的每一次作品都是賭上了身家性命的。否則生產商為什么要選中我的作品，底下坐著的都是眼光毒辣又挑剔的設計師，但凡有一絲不滿意都可以將我罵臭一整年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討好他們，我想的只有如何征服他們。我在用我的性命、我的作品征服他們的時候，你們就是我的武器，現在我的武器在我的背后捅我一刀啊？”
“你們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想再走上我的秀場了？還是覺得得罪我一個老頭子，根本不足為懼啊。以后世界的舞臺都在為你們展開，是不是啊？”
“我告訴你們，沒有這么容易的，沒有……”
“老師。”一個助理設計師膽戰心驚的打斷了自己老師的演說，“找到了，老師。”
她將那三件龍騰虎躍的東方風常服提了出來。
它們就在原本的位置上，而且似乎根本就沒有被人挪動過。
“給我找，應該是誰穿的。”
司澈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了剛才那個女模鞠躬道歉的位置。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有的人是看好戲的。
有的人是不明所以的。
有的人是同情的。
也有的人不乏一絲憤怒。
通常上臺之前為了更好的效果他們都會斷水斷糧。
這個時候已經饑腸轆轆，缺水也到達了底線。
而眼前的局面不能吃不能喝，還要這樣慘無人道的站在這里挨訓受批評，竟然都是為了這三件衣服？
“不喜歡么？”囫圇老師隨手挑了一件，舉起來，湊到了司澈的面前。
老實說這種東方風格過于明顯的，雖然融入了不少中西結合的元素，卻依然在大環境中顯得特立獨行，這樣的風格在固定的愛好者中是叫做“本命”的東西。
然除開了這些本命受眾之外，普通人未必能夠接受的很好。
它很美，不同尋常的美，卻美得不食人間煙火，于是就不那么親民了。
乍一眼看去會覺得如此華麗，尤其助理師手上的這三件，簡直王侯將相的絕情標配。
但真要說有多喜歡，卻也未必。
囫圇看著司澈靜如止水的目光不由得惱怒起來，“你今天給我說個理由出來。到底為什么，沒有穿著它們上臺。你說不出一個理由，今天就誰都別走。”
這句話一出現場瞬間打破了先前的寧靜，所有的人都沸騰起來。
也太蠻狠跋扈了吧！
感情剛才所有的人在這里陪站，陪罰，陪罵，原來就只沖著一個人啊。
這也未必太不講理了吧。
先不論他到底有沒有理由，就算有那也是他個人的事情，又不是古代還連坐的啊！
有人立刻喊了起來，“老師！我們是無辜的啊——”
“是啊，老師你讓他一個道歉不就行了？”
囫圇的目光掃過說話的人，所經之處立刻又恢復了安靜。
“就是因為你們有這種想法。所以堂而皇之，該犯的錯一樣都不少，屢教不改，總覺得道歉就完事了？道了歉，我這里的損失就能彌補了。”
一聽到損失兩個字，頓時鴉雀無聲。
與損失兩個字分割不開的就是賠償了。
賠償則意味著一部分的利益會受到損害，誰都無法忍受自己的利益被人奪走。
尤其是這些用青春的肉體，賺取了在別人眼中光線在自己眼中狼狽不堪的錢的年輕人們。
“司澈，一人做事一人當！”
矛頭，慢慢的轉移了。
在囫圇說出，“把預算表拿過來”以后，現場所有人的低語聲進入了不間斷的嗡嗡聲。
人群之中始終有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司澈，一瞬不瞬。
悠米醬心底里心虛極了。
她知道這三件衣服去了哪里。
這三件衣服就在那幾個師兄男模的衣服后面，被擋住了。
當時她其實就注意到了，那幾件不屬于司澈的衣服后面還遮擋住了三件衣服。
一開始并沒有留心，也沒有去查看衣架上掛著的編號卡。
直到輪到幾個男模上場的時候，她瞧著他們偷偷的掛到了壁櫥的后面。
看著司澈在著急的找著他自己衣服的時候，她原本準備提醒他去看看壁櫥后面的。
可是被其他同事一叫，就忘記了。
等所有的后場工作忙定，她才突然注意到司澈還傻傻的站在后場。
她就明白事情不好了。
她在人群中準備挪動腳步的時候，突然有人從背后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耳邊也響起了一個聲音，“忘了凡哥了？凡哥被他害的多慘。就算現在分手，你一個做女人的也不能那樣忘恩負義吧。還是根本就看上人家小白臉了。”
悠米醬緊緊的握著自己的拳頭。害凡哥的不是被人，正是他自己的傲慢！
還有，論忘恩負義，絕對輪不到她吧。
當初硬追她的人是凡哥，讓她退租搬去一起住的也是凡哥，因為把所有賺的錢都拿出去供兄弟們一起享樂的還是凡哥，最后兩個人的房租就變成她一個人繳了。
她說什么了？她說，我愛你，所以給你時間，給你成熟起來的余地。
他一次次的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拿她出氣，懷疑她與其他的男模糾纏不清，對她使用電擊療法，說是為愛發電？
卻是在她為了幫他爭取工作，而丟了自己飯碗的時候，回到他們一起愛的小窩卻發現他劈腿、出軌。
因為他沒有地方住，她搬了出去。
他對她說的話是，你可以住著啊，我又沒有讓你搬走，分手而已嘛我們還是可以合租一起啊，而且是你要分手，是你拋棄我的，女人。
悠米醬簡直哭不出來。
但是現在她卻不能站出去，為司澈說一句公道話。
她不能把戰火引到自己身上。
現在的工作是好不容易求了老板才得來的。
圈子本來就不大，認識的人也是那么幾個。
為了讓家養變野生的凡哥能得到接活的機會，她故意擠掉了幾個自己公司的新人。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很快就被老板發現了。
這種吃里扒外的員工行為是最為老板所記恨的。
哪怕她再矜矜業業，加班加點毫無怨言，可是只要刨了老板的一分毫利益，那就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全行業封殺，恨不得將你踩到土里再啐兩口。
就是這樣被分手，被失業，現在還要被污蔑，被惡化……悠米醬狠狠一腳踩在說話的那人腳背上。
可是那個站在眾人視線焦點位上的司澈卻始終沒有抬起頭來，甚至沒有為他自己分辯一句話，沒有在人群中尋找她一眼。
“是我錯了，老師。”
他態度良好的認下了錯誤，但是眼神里沒有一絲的慚愧。
他的錯，艾斯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是他自己親信、大意，對人性中惡意的無知與天真。
他并不愿意處處都懷疑別人，都質疑別人，指責別人。
所以這就意味著最終將是他自己受下所有的懷疑、質疑、指責。
囫圇氣得聲音都顫抖了，“那你的意思是，所有的損失你是自己承擔咯？哈！好大的口氣啊。你是家里有礦吧。”
手指在助理送來的平板上憤怒的劃著，“第一批，預計收益是兩百萬。你是哪個經紀公司的？我倒要找你們經紀人談談。”
“這跟我的公司沒有關系。”
一人做事，一人當？
全場嘩然。
“好大的口氣，年輕人！初生牛犢不怕虎是好事，但是別把自己的愚蠢當勇氣。行，我就記在你一個人頭上。我老囫圇也是講道理的，別到時候你背后又來挑撥我欺負年輕人。兩百萬，是一季的銷量。我也不用你多，你就先拿出一季吧。我給你時間，也是一季。一季之后希望還能看到你在這個圈子里，到底是你走的遠，還是我走的長。”
隨著囫圇離開了后臺，模特們紛紛也罵罵咧咧的離開了后臺。
司澈這個時候脊椎骨才開始抖動起來。
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兩百萬啊！賣腰子都不夠吧。
而且他還不敢對艾斯說，如果讓艾斯知道了，艾斯生氣了，以后不再帶著他了，他就徹底要完。
“哥？”這個時候有人拍了拍他的手臂，回頭一看是上次騎著小摩托的靈魂畫手男孩。
“你也在啊。”
男孩子卻搖了搖頭，“沒有呢。根本沒有機會的，我不過是來看秀想學習學習。剛剛才溜進來的。我說哥，你運氣還真不錯呢，什么大秀都有機會。下次能帶上我就好了。”
司澈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回頭跟艾斯說一下吧，有機會你進我們這里來。機會比你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大。”
“真的么，哥！不騙我哈？”
“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