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就是在結構上要簡單明了，帶著記錄的風格。除此之外，還提倡運用方言，咱們這部戲也一樣，到時候你肯定是說咱們本地方言的，這個倒也方便。”
“最后就是敘事上，你看了咱們的劇本對吧？怎么說呢，劇本上的東西跟我拍攝的時候，肯定是有差別的。因為我打算按照自然時間來敘事，去除戲劇化的敘事方式，用開放式結局。也就是你那天提醒了我之后，我后來改的那個結局。哎，那個結局你看了嗎？”
董凡點點頭：“我看了啊。我大概聽明白了，你所說的意呆利新現實主義電影，是不是因為他們窮？”
劉子妍：“？？？”
“你看啊，上個世紀四十年代的時候意呆利因為二戰剛結束的原因，應該挺窮的。那個年代，租實景去拍攝是因為沒錢搭景，用非職業的演員也是因為請不到明星....他們是不是先這樣做了，然后才形成理論的？”董凡一臉認真的問道。
劉子妍以手扶額，道：“好了好了，不要糾結這個了。我告訴你這些，想說的是，咱們這部電影走的是這個路子，不是什么野路子。是有理論支撐的，所以你放心吧，不會搞砸的。”
董凡撓撓頭，他不懂學院派這一套，他只是單純的覺得，這十個長鏡頭，怕是不太好拍。
劉子妍在首都有一輛小轎車，兩個人出門的時候，就是開車出去的。
在車上的時候，董凡又問道：“你說的精神導師，安德烈·巴贊是誰？”
“一代電影理論大師。你可以去看看他的作品《攝影影像的本體論》，寫的很是精彩。”劉子妍簡明扼要的回答道。
董凡點點頭：“會看的。”
“你找的攝影師和燈光師都是從哪兒找的？”董凡又問。
“老師介紹的，攝影師叫周民，燈爺叫潘俊宇。雖然沒什么太大的名氣，但是兩個人也從業十來年了，經驗豐富，精力也足夠。最主要的是，這是我能請得起的人里面，最好的兩位了。”劉子妍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還是投資太少了，我爸天天摳搜的，我可是他親女兒啊。”
這話董凡沒法接，笑了笑當做是回應。
接下來一路上，就聽劉子妍怎么吐槽她爸爸了。到了地方，停車的時候，劉子妍還有些不忿：“我爸說什么，等我這一部片子拍出了個子丑寅卯出來再給我投更多的錢，這不就是糊弄人嗎？誰知道什么叫拍出個子丑寅卯？還不都是他說了算。”
“嗨，都到地方了，別說這些了啊。”董凡下了車，擺擺手道：“我看叔叔也是為了你好。”
“唉！不說了。”劉子妍搖搖頭：“走吧，這里的紅燒小龍蝦，可是非常的好吃。我點了六斤小龍蝦，咱們一人能分到一斤多呢。”
“先過去吧，攝影師和燈爺來了嗎？”董凡問道。
劉子妍搖搖頭：“應該還沒到吧，我打個電話。”
說話間劉子妍也下了車，走到董凡跟前伸手自然的攬著他的胳膊。董凡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正在打電話，并沒有看自己。
董凡想了想，也沒有將胳膊抽出來，就這么讓劉子妍挎著往前走。
兩個人進了飯館，劉子妍提前預定好了包廂。飯館的裝修很有特色，懷舊風格。劉子妍預留的這個包廂整體的裝飾風格很像是董凡小時候住的老房間。
墻上還貼滿了各式各樣的獎狀，大多數是“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干部”這樣的。
董凡坐下來之后，劉子妍出去打電話。過了一會兒，劉子妍沒回來，反倒是焦君顏氣喘吁吁的跑進來，一坐下就拿著水壺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
“媽呀，渴死我了。”喝了一杯水之后，焦君顏攤在椅子上道：“可累死我了今天。”
“怎么了？學生不好帶？”董凡笑著問了一句。
焦君顏點點頭：“今天有兩個新來的學生，一點兒基礎都沒有。下課之后，我給他們倆補了一會兒課。嗓子都說的快冒煙了。不說這個，子妍呢？”
“她在外面打電話呢，你沒看到？”董凡問了一句。
焦君顏搖搖頭：“沒看到啊，不是說攝影師和燈爺也過來嗎？還沒到呢？”
“就說呢，子妍正給他們打電話呢，咱們等一會人就是了。”董凡將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然后又問道：“你看了子妍的分鏡頭腳本了沒？”
“啊？沒有啊，怎么了啊？”焦君顏搖搖頭：“那都是導演攝影師和主美的事兒，咱們操什么心啊。到時候導演讓怎么演，就怎么演就完事了。”
董凡倒也知道這個理，可他還是忍不住道：“可是子妍的分鏡頭設計有點太奇怪了，演起來難度很大啊。”
“怎么說？”焦君顏來了興趣：“你看了啊？”
“嗯。”董凡點點頭道：“一共就十個鏡頭，全都是長鏡頭，最短的五分鐘，最長的十二分鐘。”
“哦....”焦君顏哦了一聲然后道：“這不奇怪啊，她大二拍作業的時候，就拍了一個二十分鐘的一鏡到底的片子。后來拍的作業也幾乎都是長鏡頭為主的。她的畢業作品要不是這樣的，反而奇怪了。用她的話來說，作為安德烈·巴贊的信徒，如果不用長鏡頭，那簡直就是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這樣演起來很困難啊...我很難保證自己能夠在這么長的時間里不犯錯。”董凡有些擔憂的說道。
焦君顏聳聳肩，道：“怕啥，錯了就重新拍唄？再說了拍之前肯定是排練熟練的。你放心，咱們又不用膠卷，錯了就重拍，除了費時間之外，其他的沒什么。”
董凡點點頭：“行吧，我就怕拖了劇組的后腿。”
其實董凡一點兒都不擔心自己演不好，更不擔心多演幾次。他就是怕自己出問題了，會耽誤整個劇組的拍攝進度。他跑了這么些年龍套，早就皮實了，非常的耐操。
怕就怕，因為自己的問題，導致大家都跟著一起受苦受累的。
說白了，還是源于內心深處的自卑，想要盡自己最大的可能讓周邊的人都感覺到滿意，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平心而論，誰又能讓每一個人都感覺到滿意呢？
焦君顏對他笑著說道：“那有什么的？我跟你說，你得調整好心態。你現在這樣，越是怕，就越容易出錯。不如什么都不要擔心，就撒開了演，反而會有更好的狀態。”
“撒開了演？”董凡琢磨著這句話。
門被推開了，劉子妍笑著走進來：“小顏，凡子。來給你們介紹一下......”
董凡和焦君顏站起來，看向門口。劉子妍帶著兩個人男人走進來，前面的那一位膚色黢黑，帶著一個黑框眼鏡，穿著貼身的短袖可以看到鼓鼓的肌肉；后面的那位身量很高，估計跟董凡差不多了，不過他要比董凡瘦一些，這人臉上掛著笑容，看起來很是好相處。
“這位是咱們的攝影師周民老師，這位是咱們的燈爺，潘俊宇老師！”
戴眼鏡的是周民，高個子是潘俊宇。
眾人寒暄了一下，互通了姓名。劉子妍熱情的安排兩個人坐下來，然后喊服務員上菜。五個人坐在在一起，有劉子妍調和氣氛，倒也沒什么尷尬的。
聊了一會兒之后，董凡發現周民和潘俊宇兩個人還挺好相處的。周民比較沉默寡言一點，但是理論基礎很是扎實，之前拍了好幾年的電視劇，看得出來是一個有能力的人。
潘俊宇性格跳脫，三十大幾的人了，總愛開玩笑。他跟周民不一樣，周民是科班出身的，潘俊宇是野路子出身。十幾歲就出來混社會，后來機緣巧合之下跟了一位燈爺做學徒。
學出來之后，跟了幾部電視劇，也跟著自己老師跟了兩部電影。總的來說，這兩位各有優劣。周民有理論，有想法，潘俊宇雖然理論不行，但是實踐經驗豐富，野路子出身的他有不少壓箱底的小絕招。
吃飯的時候，大家還是將話題引到了《回家》上面。
劉子妍和周民在影像風格上有了一些沖突。按照劉子妍的想法，那就是完全實景拍攝，盡可能還原客觀存在的自然景觀。這一想法，周民無法接受。
“不可能啊，你用完全用實景拍攝可以理解。光怎么處理？打不打？不打拍起來不好看，打的話，肯定就無法達到你想要的那種還原客觀實在的效果啊。”周民是南方人，說話很有趣，聲音很輕柔，語速也有些快。
“用天光不行嗎？”劉子妍反問了一句。
一旁的潘俊宇笑著問道：“你都用天光了，還找我干啥呢？咋了，讓我拎著米菠蘿給你反光啊。你要是真想要那種客觀啥的...就一點燈光都不要用。不然光源、光線都不可能達到你的要求的。咱們沒那個技術和條件。”
劉子妍聞言沉默了一下然后道：“那能不能盡可能的處理的像是自然光？”
“這沒問題。”潘俊宇點點頭：“你要說一模一樣，我肯定沒辦法。你要說往哪個方向上靠，那還能行。”
“那就這樣吧。”劉子妍點點頭，又道：“整體色調，偏灰色一點吧。這樣更符合劇情想要表達的東西。”
周民聞言道：“劇本我就聽你說了個大概，等今天回去我看看劇本再跟你商量這個，對了，你不是說分鏡頭也出來了嗎？等明天我也看看。”
“好！”
這已經不是董凡和焦君顏兩個人可以聊的范疇了，兩人悶頭吃東西，偶爾笑一下，或者嗯一聲，附和著他們三個人的討論。
董凡一開始還聽得很認真，他是希望能夠學到一點什么東西。可是到了后面他就有些茫然了，專業術語太多，他聽的七零八碎的。
到現在他也沒弄明白，潘俊宇說的米菠蘿到底是個什么玩意。
是米，還是菠蘿？
咋還能反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