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這一條過了，再保一條！”

聽到導演的話，董凡從地上爬起來，往回走。走了幾步之后，董凡彎腰將地上的軍帽撿起來，重新戴在頭上，然后往左邊拉了一下，故意將帽子帶歪。

不過這場戲的重點不在他身上，他就是一個跑龍套的。跟在主角后面往前跑，然后中槍倒地就行了。就是個人肉背景，他只需要走到定點的地方表演一個中槍死亡就行。也許不需要表演，只需要往下一躺，就完事了。

用來襯托主角所處的環境有多危險，雖然主角肯定不會中槍的，哪怕是機槍對著主角掃射也不行。

“各部門注意了！”

“Runing！”

“錄！”

“三、二、一開始！”

錄音師、攝像師、副導演連番發號施令，這一場又拍了一次。男主角頂著猶如鐵鑄一樣的發型，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帶著一群士兵往前沖鋒。董凡跟在后面，靠邊緣的位置，悶頭往前跑。

他演的很認真，表情也做足了，到了定點的位置，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緩緩地跪下來，掙扎了一下，往前一撲，死了。死的很有想法，處理的也很合理。

但，這不是一個群演該做的。

“咔！你他媽是怎么回事？！死都不會死嗎？”

導演忽然爆發出的憤怒，讓所有人都楞了一下。董凡也楞了一下，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這個時候，演員副導演跑了過來，上前給董凡一腳。

不重，但讓董凡覺得有些尷尬。

“凡子，你怎么回事？別給自己加戲?！备睂а菪÷曊f了一句，然后又大聲道：“你怎么回事？死都不會死嗎？不會死就麻溜的滾蛋！再給你一次機會，不行今天也別他媽想結錢了?！?

說完，他轉身又跑到了導演跟前，有些不好意思的跟導演解釋道：“導演，這是個新人，不懂規矩?！?

“少說這些沒用的，不是耽誤進度嗎？”導演板著一張臉，道：“行了，就用上一條吧。剛才那個龍套演員，哪來的傻逼？喜劇之王看多了吧？讓他走吧。這么愛演，讓他愛去哪兒去哪兒演去?！?

“哎，行。我現在就去告訴他，讓他滾蛋。”副導演笑著答應下來。

導演點點頭，不再搭理這副導演，站起來大聲道：“行了，上午就到這吧，中午吃飯的時候麻利點，不午休了，咱們今天爭取把剩下的兩頁給拍完?！?

董凡這個時候也有些懊惱，他一個跑龍套的，隨便一躺下不就完事了？多余做那些反應。看剛才導演的態度，他意識到自己今天的工作要結束了。

正想著呢，副導演走了過來。

“劉哥，今兒是小弟不對，害你被導演罵了。啥也不說了，今天中午我請劉哥吃個飯吧？”董凡笑著對副導演說道。

副導演姓劉，大名劉全，三十多歲，在橫店混了將近十年了。劉全做過龍套演員，也當過特型，后來發現自己實在沒天賦，就轉行做了幕后。一開始跟著一個燈爺學了兩年燈光，后來又混進了導演組，從打板開始，一直到現在，終于坐上了副導演的位置。

其實啥也不是，就這劇組，別說是副導演了，導演也就那么回事。

“行了，凡子。你一天能掙幾個錢？還請我吃飯呢？”劉全摸了一根煙出來，對著董凡擺擺手。

董凡連忙掏出打火機給劉全點煙。

劉全將煙點上，吸了一口煙道：“剛才導演讓你收拾東西滾蛋，做哥哥的也幫不上你。說句實話，我要是幫你多說一句話我也得滾蛋。還有老婆孩子要養呢，你得體諒哥哥。”

“劉哥，今兒的確是我的錯，我這就收拾東西，下午就離開劇組。”董凡沒想到會這樣，不過還是選擇接受：“這些日子多謝劉哥了，臨走還是讓兄弟請你吃頓飯吧？”

“不用了，下午還得拍戲呢，有那功夫我不如多睡會兒?！眲⑷珨[擺手，然后從褲兜里摸出一個名片遞給董明：“要是沒活了，你可以打這個電話，總歸有個工作，不至于餓死?！?

董凡看也沒看，將名片接過來，一臉真誠的對劉全說道：“謝謝劉哥了?！?

“行了，以后別入這行了?！眲⑷牧伺亩驳募绨?，搖搖頭轉身離開。

董凡站在原地，拿著劉全給的名片一動不動，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心里微微有些發酸。不過這也沒辦法，他只是個龍套，能怎么辦呢？

“趕緊把衣服脫下來，磨磨唧唧的，耽誤事兒。”一個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催促著董凡。

董凡回頭看了一眼，是服裝組的小美，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模樣倒也周正，這些日子跟董凡相處的還算不錯，小美比董凡大兩歲，也在橫店了混了幾年了，一開始對董凡還是挺照顧的。不過此刻小美的表情可不怎么好，就差對著董凡翻白眼了，她手里還拎著一個塑料袋，鼓鼓囊囊的。

“趕緊將衣服脫掉，收拾好了之后我還得去吃飯呢！別耽誤時間好不好？”小美見董凡還在發愣，又催促了一句。

董凡對著小美笑了笑，然后道：“我這就去換?！?

“去什么去？就在這換，你的衣服我都給你拿來了！”小美不耐煩地說道。

這個時候，董凡才注意到小美手里的塑料袋里，是他自己的衣服。

這里雖然是片場，但也不是什么封閉的空間，還有道具組的兄弟正在收拾東西。還有不少女性也在片場內，正在收拾一些輕便的道具，給主要演員卸妝。

“這...不太好吧。我去里面換一下，很快就好?！倍膊幌朐诖笸V眾之下換衣服，尤其是今天天氣太熱，他里面就穿了貼身的內衣的情況下。

“就在這換，別耽誤時間了。我就缺你身上這一套了。”小美不依不饒。

董凡認真的看了看小美，然后默不作聲的將衣服脫掉，從小美的手里將自己的衣服接過來。拎著袋子就往外走。

小美快走兩步，來到董凡跟前，小聲道：“凡子，別怪我給你難看，我也是混口飯吃?！?

說完，小美繞過了董凡，往服裝組放衣服的地方走了過去。

董凡站定，臉上的表情有些陰晴不定的。聽小美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整他？可是為什么呢？他就是一個跑龍套的，誰吃飽了撐的跟他過不去？

想不出結果。

走到街上，董凡將自己的衣服穿上，深吸一口氣，將腦海中紛亂的想法拋之腦后。眼下他要做的，是在身上的錢花完前，找到下一個活。又或者....去做一份其他的工作。

回到出租屋，合租的人都沒回來。一個自建房，住了四個人。都是男人，除了董凡之外，剩下三個人中有兩個也是跑龍套。剩下那一個是個歌手，白天跟著董凡他們一起去跑龍套。

掙的錢，都用來養他的音樂夢想了。

衛生間里洗漱了一下，出來的時候，聽到門響。伸頭看了一眼，是廖偉，懷揣著音樂夢想的那位。

“偉哥，回來了？”屋子里四個人，董凡是最小的。

廖偉表情有些不太好看，見到董凡之后，硬擠出來一個笑容，然后道：“凡子今天回這么早？你們那劇組不是說還有一個星期才能殺青呢嗎？”

“嗐，我的戲份已經結束了?！倍搽S口應付了一句。

廖偉聞言楞了一下，然后笑著道：“那就好，這天死熱死熱的，早點回來也行?！?

他其實猜到了，董凡肯定是被劇組給趕出來了。一個龍套演員，哪來的戲份結束這一說？可是廖偉沒有戳穿董凡，大家都混的不如意，沒道理再讓面子掉在地上。都是大老爺們，拼命地活著已經不容易，互相照顧點面子，大家也都活的能夠喘口氣。

“對了，要么叫我大偉，要么叫我廖哥，或者干脆叫我廖偉，你別老叫我偉哥啊?！绷蝹ゴ蛉ち艘痪洌瑢偛诺脑掝}掀過去。

“好嘞，偉哥?！倍惨残χ氐?。

兩個人笑著笑著又都不笑了。

“我今天去唱片公司了，又失敗了?！绷蝹ビ行﹩蕷獾淖谝粋€破舊沙發上。沙發是二手市場淘來的，一百塊錢，左邊的前腿都斷了，用兩個壓扁的啤酒罐墊在那里的。廖偉這么一做，啤酒罐跟地上的地板摩擦出刺耳的聲音。

“沒事兒啊偉哥，是他們沒眼光?！倍膊恢涝撛趺磩窳蝹ィ@事兒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之前倒是有公司能夠看上廖偉，可是廖偉看不上人家小門小戶的，不愿意簽。

再一個，那合同也的確有些過分了，一簽就是十五年，分成也跟扯淡一樣，不簽也就不簽了。

廖偉眼神有些空洞，出神的看著天花板：“你說，咱們怎么就這么難出頭呢？”

董凡沒說話。

這問題，他也回答不了。

08年的夏天，全國人民都在為奧運會操心的時候，董凡跟廖偉兩個人在出租屋里喝了一個酩酊大醉。

第二天，廖偉就背著吉他走了。

“老子要去首都了。我想了，之所以我一直沒出頭，就是因為狠不下心來！老想著音樂做不成還能再橫店跑龍套，有個退路。這一次我豁出去了?！?

廖偉走的時候，惡狠狠的對董凡說著，身上帶著他爸從老家寄過來的五千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