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了，既然這件事解縉說了皇上也是一味搪塞，其他那些大臣寫了也不過就是多浪費幾張紙而已，絲毫沒有什么用處。而且朝中其他大臣上疏的人中品級比你高的也大有人在吧，他們的奏疏不也是猶如泥牛入海么？所以源潔兄就算寫了也只不過是多了一份需要歸檔的奏疏而已。估計皇上最多只是看前面幾行字就會扔到一邊了。”

胡濙反對道：“即使如此，我也當效仿當年的魏鄭公一樣犯言直諫。這是身為人臣的本分。”胡濙口中的魏鄭公乃是當年的唐太宗時期的名臣魏征，魏征被封為鄭國公，因此也被稱作魏鄭公。

“這就是我想說的第二點，這封奏疏源潔兄你不能寫。皇上當年是千軍萬馬中殺過來的，你看他處理建文帝遺臣如此果決狠辣，絕不是大臣們用奏疏就能說動的。”

林菁霜整了整衣袖又緩緩道：“皇上靖難以來最怕的就是大臣和他想的不一樣，雖說為了顯示自己明君風范有時也會虛心納諫。可如果大臣們和皇上所想的完全相左，他一定會借機會鏟除異己的。”

林菁霜繼而雙眉緊蹙道：“而且這種國本之爭中一旦讓皇上認為大臣們和太子結黨，非但皇上會大開殺戒，更會讓皇上生出對太子的猜忌之心。真的到了這步田地反倒會讓漢王乘虛而入。”

說完以上這些，林菁霜話鋒一轉道：“皇上既然派源潔兄去尋訪仙人，那源潔兄何不就做一個閑云野鶴的仙人，將朝廷之事置之度外呢？”

說著林菁霜又舉起面前的一杯酒道：“剛才只是小妹的一時胡言亂語，有什么不當之處還請源潔兄海涵，在此我就干了此杯就當作賠罪了。”說著便一飲而盡。這酒雖然不是什么烈酒，不過林菁霜并不是善酒之人，雖然只是一杯下肚卻也玉頰上潮紅泛起。

胡濙一向都很佩服林菁霜的政治見識，而且剛才她所分析的也確實合情合理，于是也端起酒杯道：“林姑娘所言也不無道理，只是身為大明臣子，不能匡正皇上之失是我等之過啊。”

林菁霜笑道：“犯言直諫固然是臣子本分，不過有些時候也要掌握時間和分寸，現在這個時機保持沉默是最好的。再說源潔兄剛才所說的魏鄭公，他的犯言直諫也是摸準了唐太宗的脾胃的，要是真的觸了唐太宗的逆鱗不也是悔婚撲碑么？”

胡濙默然許久，將新斟滿的酒一飲而盡，嘆了一口氣連道：“罷了，罷了……”

眾人被他這么一說也是沉默良久。阿雪此時岔開話題道：“源潔兄，不要這么郁悶了，聊一些其他事情吧。最近皇上還有其他有意思的事呢？”

“其他也沒什么了，只是勉仁和幼孜寫信來說最近倭寇又見猖獗。皇上已經接到了不少衛所傳遞來的警訊。”聽到倭寇兩字岳麟禹和阿雪對視了一眼。他們剛踏上明朝的土地便遇到了那些倭寇，只不過那個時候正是朱棣靖難的時候，朱允炆調動大軍正在對付朱棣，所以沿海的武備稍有些松弛。而現在天下已經大定，朱棣一定會著手解決這倭寇的問題。

岳麟禹便問道：“皇上準備調集軍隊圍剿倭寇了？”

胡濙搖了搖頭道：“皇上其實本來已經下定決心清剿倭寇了，不過就在幾天前皇上接到一封署名‘日本準三后源道義’的國書。”

聽到“日本準三后源道義”這幾個字那三名侍衛大笑道：“這是什么狗屁名字，哪有那么拗口的。”

岳麟禹拍了拍阿雪手向三名侍衛解釋道：“這三后是指日本皇后，太后和太皇太后，準三后是指此人的地位和這三后相當。而源是姓，至于道義嗎，是出家人的法號。”

“岳兄弟我們這幾個老粗不是太懂，這人既然地位和皇后這些人相當，怎么會是一個和尚呢？難道日本的皇帝是和尚么？”其中一名侍衛問道。

岳麟禹又看了一眼阿雪對著那三名侍衛道：“那人不是日本的皇帝，不過就其權力而言也確實便是日本的皇帝。”

那些侍衛雖然是老粗，不過也算是在皇上身邊的人，岳麟禹說的這些他們也都有概念，不過畢竟日本和明朝政體并不一樣，他們的理解也十分有限。岳麟禹還待解釋的時候，那三名侍衛又已經開始推杯換盞了。

岳麟禹苦笑地搖了搖頭，這時候胡濙便問道：“這人是不是就是岳賢弟之前提到的足利義滿么？”

“不錯，正是此人。”

胡濙“哦”了一聲道：“這就難怪了。他來向皇上遞交國書看來也是正常。”

“足利義滿準備向大明稱臣么？”岳麟禹追問道。

“看勉仁信中的意思確實如此，他一來恭祝皇上登基，二來向大明稱臣，三來希望皇上許其封貢。”

“封貢？這是什么意思？”阿雪畢竟還是關心足利義滿，于是問道。

林菁霜笑道：“封貢是兩個意思，封是讓皇上敕封他為國王，貢則是愿意向大明進貢本國貨物。”

阿雪點點頭繼而又問道：“那這樣和稱臣有什么區別么？”

胡濙笑道：“雪姑娘，這你就不懂了，這里面最重要的是貢。日本向大明進貢一些貨物，而皇上呢也會將大明的東西送給日本。而且大明送給日本的賞賜之物的會遠遠多于日本進貢的貨物。而且皇上還會在一些港口開市舶司允許日本和大明交易。”

這下阿雪恍然大悟，又對著岳麟禹道：“當初伊勢盛綱對堺町的那四大商人許諾的是不是就是這樣的事情？”

岳麟禹一愣，回憶了好半天才想起當年一揆圍困堺町的時候，自己和伊勢盛綱為了和堺町的商人訂立盟約，曾經和那些商人做過一些協定。說是如果堺町的商人愿意和細川家合作，那將來和大明貿易的時候就會讓他們負責貨物的運輸和交易，此外再讓他們從中分一杯羹。想不到當年的這個承諾現在已經過去四五年了，岳麟禹一陣心搖神馳。

林菁霜又問道：“這不是好事么？皇上剛剛登基亟需有番邦來朝貢，足利義滿確實十分精明，居然能這個時候送來國書。皇上一定會答應他的請求吧。”

“林姑娘果然厲害，如果要是身為男子一定能成為大學士的。”胡濙佩服道，“皇上確實很高興，閣部的幾位大學士建議皇上，要讓這源道義先將倭寇之患解決了才允許其封貢。”

“這時候提要求確實很合理，那皇上答應了么？”

“皇上自然答應了，一來能夠確立一個附屬藩國，二來也能不費力氣解決倭患。不過……”胡濙說到后來忽然遲疑了一下道，“據朝鮮使臣的報告，不久之前日本的九州島糧食大量歉收，有爆發大饑荒的可能。說不定倭患非但不會消減或許可能會有大爆發的可能。”

岳麟禹和雙姝都清楚，九州島離朝鮮本部甚近。日本九州一旦有什么戰亂或者災害便會有不少人渡海劫掠朝鮮甚至是大明的沿海，所以朝鮮對于大海對面的情況一直十分關心。

而大明作為宗主國，朝鮮也會將一些情報傳遞到大明：一來請大明戒備，二來也會相應地請求大明出兵幫助抵御倭寇。

“這樣看來皇上在徹地解決倭患之前是不會輕易答應日本的封貢要求的。”林菁霜將胡濙將說未說的話說了出來。

胡濙點點頭道：“不錯，皇上和閣部大學士們都是這么說的。”

雖然岳麟禹和阿雪已經和日本毫無瓜葛了，只不過在日本生活了那么多年，畢竟還是關心的。

胡濙擺了擺手又道：“不過最近皇上又做了一件大事：詔令解學士編撰《類要》。這可是最近文壇的一件盛事啊。”

林菁霜點點頭道：“我們出京的時候也聽到皇上下詔了。皇上雖然是行伍出身，卻是深諳帝王之術，這一點絕對不比唐宗宋祖遜色。”說著她又感嘆了一番。

胡濙長舒一口氣道：“是啊，皇上剛剛登基亟需一件功績宣揚其威德，這編書確實是一件容易流芳百世的功績。而且盛世修書，皇上這么做也算是夸示盛世吧。”

林菁霜微笑著看著胡濙道：“源潔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固然是一件流芳百世的功績，但終究還是解決當下的問題。”

看著胡濙一片茫然的眼神林菁霜笑了笑道：“建文遺臣中大部分都是文臣，除了一些像方孝孺，齊黃這些忠貞之臣以外大部分人只是不想在新朝中為官，但也懾于皇上的雷霆霹靂手段不敢有什么過激言行。如果放任這些人在鄉間地頭著書立說譏諷皇上，說不定剛剛安定的朝局又會出現紛亂。”

說著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繼續道：“而現在皇上下詔修書，勢必要召集大量文人，卸任或在任官員。編書期間，朝廷發放俸祿，這些人全力修書估計是沒什么精力去譏刺朝局的。等書編成之后這些人說不定就會感謝皇上能夠成全他們心中的功業。”

胡濙思索了一番問道：“那要是編完之后這些人還是心有不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