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潭鎮，小巷里，一座僻靜老宅。

方天行住過的這座老宅很好辨認，只有這里還是曲折的黃泥小路，周邊的雜草和樹木也在胡亂生長，比起附近人家的規整庭院石板路，寒酸太多了。

老宅院子的木門掛著鐵鎖，相當結實，這時候方天行還是一個人住，小小少年就那么一點家當，肯定要鎖好藏好才安心。

陳浮踮起腳尖，越過圍墻往里面看了一眼，冷冷清清沒有人在。

“方天行不在家。”

陳浮隨口說了一句顯而易見的事實，這一路走來，他和方絮總共沒說幾句話，再不言語，氣氛就太尷尬了。

方絮倒是喜歡清靜，點了點頭，自顧自地看著四周的風景。

這時，陳浮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方天行好像做過一陣子跑腿的活計，小孩子腿腳利索，幫人送送東西，可以賺點錢養活自己。”

方絮皺了皺眉，好像是覺得哪里不對，開口問道：“你是什么時候認識的方天行？”

“大概是一年還是兩年以后吧，你不記得了嗎，那也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方天行自來熟嘛，在大街上碰見我擺攤，就說跟我一見如故，非要拉著我去雁秋樓請我喝酒。”

“那你怎么知道方天行住過老宅，怎么知道他以前的事情？”方絮又問。

“方天行跟我講過……吧。”話一出口，陳浮愣了一下，是喔，這些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陳浮腦袋里的記憶清清楚楚，可就是有些地方對不上。

“你確定你是兩年后認識的方天行？”方絮繼續追問道。

陳浮沉默了，方絮的意思很明顯，他應該早就和方天行接觸過才對。

今天是陳浮第一次來暮潭鎮，吃完爛香蕉拉了一整天肚子的記憶太過深刻，他根本想不起來其他的東西。

“還有一個我不是也在這里，我們去看看今天還發生了什么事情吧。”陳浮想起剛才見到的另一個自己，靈機一動道。

陳浮和方絮回到大街上，剛好，另一個“陳浮”也吃完了那一串爛香蕉。

沒過一會兒，那個“陳浮”的肚子咕咕響起，開始翻江倒海。

“陳浮”趕緊捂住肚子，朝旁邊的小販招呼道：“大哥，再幫我看會攤子，我去行個方便。”

話音剛落，“陳浮”已經彎著腰一溜煙跑了。

陳浮和方絮也追了上去。

沒幾步路，只見那個“陳浮”靠在墻邊，滿頭大汗地嘟囔道：“這倒霉催的，怎么有人在前面打架，我這個狀態要怎么路見不平一聲吼啊？”

陳浮和方絮也反應過來，一起加快腳步，剛一拐彎，就看到年紀尚小的方天行倒在地上，旁邊還圍著幾個錦衣少年，其中一個高大少年更是一腳踩在方天行的臉上，嘴里叫罵著：“雜種！你跑啊，是不是要一路跑到京城，去找你那個當了大官的爹爹？你再給小爺我跑啊！”

“他爹早就扔下他們母子，在京城另外娶了妻納了妾，哪里會管這個野種的死活。”其他少年跟著起哄道。

方天行沒有求饒，眼眶里面也不曾有一滴眼淚流下，只是咬緊牙關，任憑那些少年拳打腳踢，現在他還太小了，根本打不過這些大孩子，沒辦法反抗。

陳浮下意識地開口喝止道：“喂！你們幾個！”

但是沒有人回頭。

因為沒有人能看得見陳浮，也沒有人能聽得見陳浮的聲音。

忽然一陣風起，陳浮眼前的風景瞬間變幻，原本的一條小路變成了兩條小路，那一群少年也變成了一模一樣的兩群少年，還有兩個方天行倒在地上。

恰巧，陳浮和方絮一左一右，分別站在兩條小路上。

也幾乎在同一時刻，陳浮和方絮的身后響起兩個聲音，異口同聲道：“住手！”

方絮轉過頭，看見“陳浮”現身，正怒目圓睜，想要嚇唬她這條路上的那群少年。

陳浮也轉過頭，卻沒有看見自己出現，而是看見了另一個人。

那人是學堂的教書先生辛禮湘，一樣叫喊著住口，一樣是怒目圓瞪，想要嚇走他這邊的那群少年。

兩邊的錦衣少年們都做賊心虛，見著有人來了，沒有過多糾纏，嘴上罵罵咧咧著，一哄而散了。

接著，兩條路上的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陳浮”嚇退少年之后，直接拋下還躺在地上沒法動彈的方天行，捂住肚子轉身走了，嘴里還念叨著：“人有三急，人有三急，茅房到底在哪里？”

辛禮湘則是快步上前，抬手就用白袍長袖擦了擦方天行嘴角的血跡，然后小心翼翼扶起方天行，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兩個人一對比，高下立判。

方絮瞇起眼睛，轉身望向陳浮。

陳浮可能是覺得自己當時的行為的確不厚道，故意別過頭去，不敢與方絮的視線對上。

也難怪他不記得做過這件好事。

砰！砰！砰！

陳浮的耳邊突然響起一連串敲擊聲，連忙一個退后一個轉身，發現方絮正舉起拳頭向他砸來。

又聽見“砰”的一聲，方絮的拳頭在兩人之間憑空砸起一陣漣漪。

陳浮嚇道：“你干嘛呢？”

面對面不過幾步的距離，陳浮明明看見方絮的嘴巴在動，卻沒有一點聲音傳來。

這是什么情況？

陳浮也試著舉起拳頭砸向方絮。

結果還是“砰”的一聲，陳浮的拳頭好像砸在了一道看不見的墻上。

方絮伸手指了指天上，又指一指前方。

原來他們身邊的風景又變了。

方絮那邊已是日落西山，“陳浮”真的拉了一整天的肚子，出來以后，整個人都沒了精神，搖搖晃晃回到街邊，正打算收攤，想找個清凈角落睡上一覺，等明天換個鎮子繼續擺攤。

這時候有生意上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坐在了算命攤子前面。

“陳浮”趕緊挺直腰板，故弄玄虛道：“福來相倚不須求，命里無時卻罷休。”

老太太開門見山道：“這位道長，能不能幫我算算前程？”

“陳浮”笑了笑：“您這么大歲數了，用不著花錢算什么前程，吃好睡好，好好保重身體就行。”

老太太搖搖頭，遞過來一張紙條，說道：“怪我沒說清楚，我是想請道長幫忙，算算這位小少爺的前程。“

“您孫子啊？”接過紙條，”陳浮“低頭一看，上面三個大字寫著“方天行”，后面還有一排生辰八字。

“我哪有這福氣啊，是隔壁宅子的小少爺，他娘親還在世的時候，十分關照我這個孤寡老家伙，唉……好人不長命啊。”

老太太一開口，說起家長里短那是滔滔不絕，一會兒罵方天行他爹忘恩負義，一會兒夸方天行他娘善解人意，講到方天行，又是唉聲嘆氣，說他小小少年一個人生活，真是可憐哪。

“陳浮”一邊聽老太太閑扯著日常瑣事，一邊掐指算著方天行的運勢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