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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天與歲寒終倔強

  • 離花情
  • 湫盡
  • 2762字
  • 2020-04-19 20:10:59

01

日落時分,先生觀察天色不早,告辭離去。

臨走前,屈先生留下功課,留下標好切韻的書,留下后日要學課本。入夜后,蔣兒喝過參湯閑來無事,便開始翻看課本,雖不懂大意,但求略熟一二。

屈先生常說蔣兒勤敏好學,可惜身體太弱開蒙太晚,否則也能有詠絮之才。

在蔣兒心里,這位先生是無所不能、無所不會的。世人常見才學,或詩詞、或書畫、或政史,或武學,若能精通冠絕其一已是不易,可這真理好像并不適用于屈先生。

屈先生教學,先從《千字文》起,《三字經》、《弟子規》等啟蒙之作按年代遞教,隨后是四書、五經、六禮。

人生八雅,唐詩宋詞,沒有屈先生不明白的。

蔣兒識字后常常看很多書,看到不懂之處便去請教,屈先生總能有不同解法。如此過了周余,清明來說,侍衛已經撤了。

蔣兒不屑地笑,“在與不在,與我何干!”

蔣兒同先生學習,常常會想到江懷:我已經好久不見懷哥哥了,他在學堂里可也是和我一般,學這學那。他的先生像不像屈先生一樣博才。我和屈先生學了這許多的本事,下次見到他時,他會不會也夸我聰明。

想著懷哥哥,讀著書上的字,蔣兒仿佛獲得了力量,時遷日移,她不但沒有妥協,要上學的想法反而更加堅定。

日子一天天過著,蔣兒生辰將近,春夏交替的日子又來了。

大風歇,烈日起,忽冷忽熱,干濕不定,這是一年三百多個周天里,蔣兒最怕的時氣,可又偏逢她和父親置氣。蔣兒體質本就不堪,現在更加每況愈下,常常是坐在窗邊便開始咳嗽,出的一身虛汗,頭也劇痛難忍,使她坐立難安。

蔣兒知道,她的弱癥又開始發作了。

清明常常勸解蔣兒,想辦法哄她吃東西,哄她吃藥,驚蟄就只是哭,有時她哭急了,蔣兒便不能不吃了。除此之外,先生也會勸導蔣兒,蔣兒尊重先生,也會認真進食,認真吃藥。

常言道:病來如山倒,所言不虛。

一日,蔣兒坐在窗前看花,見那花如此美麗,若是不和爹娘置氣,她便能去窗外摘下一朵。眼看著又是夏天了,芙蕖澤的漫天碧葉,想是當得起‘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這句詩的。

“芙蕖澤…也不知懷哥哥怎樣了,上學還路過那嗎….”

蔣兒執拗地念叨著有關江懷的事。

日光曬在窗花上,蔣兒伸手去摳那花,紙被曬的暖暖的,卻摳不下來,也聞不到香味。蔣兒的手腕極細,光一照,白得和梨花一般,她看驚了,從沒想過人的手會這樣白。

這樣慘白,仿佛垂死之人。

蔣兒想把手收回來,卻覺得沒有知覺,頭也暈眩。她努力了一會兒,冷汗叢生,整個人華麗麗的朝后仰去。

倒下之前,蔣兒聽見清明的大喊。

清明性子沉穩,從來不這樣大叫,蔣兒有些好奇,仔細去聽她講什么,清明搖晃著晃蔣兒,大喊著:“小姐、小姐…”

“小姐怎的一點血色都沒有,快去叫人啊,快去叫人啊!”

蔣兒突然開始困了,她想睡,清明卻晃的她睡不著,她只能瞇著眼。透過光線,蔣兒又看見驚蟄在哭了,她想哄哄驚蟄,可沒力氣,只能看向窗外。

夏日的植被油綠綠,蔣兒滿眼綠色,卻覺得被曬得好熱,身上都是膩膩的汗。

蔣兒心想:我太困了,就先睡上一睡,等我醒來,我要洗個清涼的澡,不要再和父親置氣,我想去曬太陽,想去芙蕖澤看花,想見懷哥哥。

初夏不冷不熱,是我最愛的時節。

02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蔣兒醒了,睜眼便看見父親。

蔣老爺和蔣兒見氣已有半年,卻是頭一回來看蔣兒,蔣兒都沒想到,父親能和她僵持這么久。

除了父親,母親也在一旁,自從大鬧正軒堂后,蔣兒也是頭次見她。

蔣兒知道南宮夫人日常在院子里守著她,可她偏不出門,她不想見母親,她怕見到母親拭淚。

蔣老爺端著藥碗,一口一口喂蔣兒吃藥。

“爹爹…”蔣兒虛弱的開口,問:“我可以去上學了?”

按照以往的情況,父親來看她了,便是妥協了。

蔣老爺將碗一放,瞪眼道:“又在胡說!別的都行,唯獨這個不行。”

蔣兒眼淚唰就掉了,原來父親沒有同意,只是見她病倒,所以來看看。蔣兒閉上眼睛,倔強的把頭扭向一邊。

蔣兒多想夢境成真,夢里的她剛剛六歲,懷哥哥正在給她戴花。他們相互望著,卻被鐘鈴打斷,懷哥哥拉起蔣兒,拼命跑向學堂。學堂里的先生也很博學,蔣兒坐在懷哥哥身邊,和他一起聽講。終于下了學,懷哥哥要去王兄家賞畫,蔣兒咬著手指,吵嚷著也要同去,懷哥哥只得又牽起她。

“我想去上學…我想去上學……”

蔣兒睜開眼睛,淚珠一點點滾出,她無神的望著帳頂,來來回回念叨。并非倔氣耍賴兒,她只是想這么念念,就這么念念。

不知過了多久,蔣老爺和南宮夫人走了,蔣兒停了聲,緩緩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父母又來了。

蔣兒說:“爹爹,我想去上學。”

爹爹瞪著眼不理她,只是沉默的喂藥。蔣兒想過,等她醒來絕不再和父母置氣,于是她聽話的吃藥,聽話的用膳,蔣老爺欣慰的笑了。

可惜,藥膳沒下肚太久,被蔣兒吐了個干干凈凈。

接連幾日,都是如此。

蔣兒不喜歡作嘔的感覺,于是她不再吃藥。她不再吃藥,也不再看書,飯菜用的越來越少,甚至停了每晚的粥。

這樣過了幾天,蔣兒連地也下不了了,只能在床上躺著。

身子動不了,便只能動動腦子。蔣兒想:我大概快死了。

到了這時候,蔣兒已經不想懷哥哥了,她想爹娘、想先生、想驚蟄、清明、想之前很少去想的人。蔣兒心想:我真對不起爹娘,我不該和他們鬧,這就是不孝順的下場。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事父母,應竭其力。

書上講的都是真理。

蔣兒的病愈發重了,她昏迷不醒,夜里時常忽冷忽熱,要么大汗淋漓,要么抖若篩糠,水米不進,已有兩日。

所有大夫都來看了,他們只是搖頭,然后懼怕的看著蔣大人。

蔣大人明白那眼神,他冷冷地坐著,一言不發。

南宮夫人也不再說話,日日握著蔣兒的手,面若死灰,毫無波瀾。

三十五歲那年,南宮夫人難產生下蔣兒,這一胎,確實是晚來得子,此生絕胎。蔣兒一歲時弱癥初發,大夫說她胎里不足,下了定論,最多再活一年。南宮夫人傷心欲絕,撫育孩子,只將每一日當做最后一日。

日復一日,蔣兒被縱成掌上明珠,夫妻倆為她操碎了心。

六歲以后,蔣兒身體逐日健壯,即使偶然發病也能見好轉跡象,南宮夫人漸漸放心,也淡忘了大夫之言。如今蔣兒剛滿十二,沒想這話、又要應驗。

看著女兒逐漸消瘦,南宮夫人難以想象女兒的病痛之苦。

蔣兒昏昏沉沉,倍感身體疲倦,不知自己是躺是坐,只覺得渾身難受,她意識清醒時,常聽見娘的哭聲。

娘說:“近年我見蔣兒好轉,沒想到,還是逃不過,這就是命吧!可是…我的孩子這么好,長的眉清目秀,生的雪白嬌嫩,怎能承受得住這樣的病痛折磨。望天憐見,蔣兒所有的痛,都給我來承受吧。”

父親也道:“早知如此,就是送她去念書又會如何,總比丟了命強。蔣兒,只要你醒來,我一定送你去上學。你、能聽到嗎…”

終于聽見這句承諾,蔣兒卻沒有力氣高興了,她聽見父母哭,也跟著害怕想哭,她想抱抱父母,像他們哄自己一樣。

可是她動彈不得。

漸漸地,蔣兒聽到越來越多的聲音。

她聽到屈先生說話,聽到江員外、江夫人說話,甚至聽到了好久不見的懷哥哥說話。下人們都來了,還有常和蔣家來往的張叔父、蕭叔父、馮叔父……蔣兒認得他們的聲音,想來大家都來了。

蔣兒想:那么,我可能確實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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