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意安撫著林瘸子,“我也希望他能來,如果不來,我們就想想別的辦法。”
林瘸子激動的猛勁兒點頭,在原地來回踱著步,啰里啰唆的念叨著,“我給你收拾個房間出來,一塊兒等,咱們一塊兒等。我,我得換身好點兒的衣服,這身太破了,別讓孩子見了笑話。”他停下來,雙手在身上用力搓了搓,“你們等等,我現在就去收拾。”
連相阻止林瘸子,“不用收拾了,我們就在這里等著就行。”他看了眼門外,“我想,他今晚肯定會來。”
樂意說:“是啊,不用收拾了。”
林瘸子用力搓了下頭發,“那,那就在這兒等著,我們一起等著。”
傍晚,三人在林瘸子家吃的晚飯。林瘸子將家里僅有的陳年臘肉拿了出來,做了滿滿一鍋白菜燉肉,然后又炒了個雞蛋,將樂意和連相當成貴客招待。
樂意吃的不多,只吃了半個饅頭就飽了。連相吃的倒是不少,一點兒都不嫌棄飯菜味道寡淡,一氣兒吃了兩個饅頭。
林瘸子也吃的不多,他又激動又緊張的,根本吞不下飯。
飯后,樂意幫著林瘸子收拾了飯桌。等他們收拾完了,太陽也落了山,月亮像是喝醉酒的老頭兒似的,慢慢悠悠的晃到了半天空。
夜風也跟著月亮一塊兒來了,把院子里蓋在木頭上的塑料布吹的烈烈作響。
林瘸子緊張的兩條腿兒一直抖著,眼珠子直直盯著門外,嘴唇也止不住的細細哆嗦著,眼淚夾在眼眶里,像是隨時要流出來。
樂意小聲問連相,“你說,小孩兒會來么?”
連相點點頭,在樂意肩膀上輕輕按了按,讓樂意不要著急。
他們等了很久很久,終于等來了一個鬼。這個鬼不是小孩兒,而是杜婆婆。
杜婆婆穿著藏藍色的花棉襖,從大門外款款走了進來。她臉上帶著笑,氣色比活著的時候還要好上一些。
樂意震驚的站了起來,“杜婆婆。”
杜婆婆步子邁的很慢,但速度卻奇快無比,眨眼間的功夫,就來到了樂意他們面前。
林瘸子惱恨的朝杜婆婆嚷著,“你給我滾出去,你還趕過來,滾出去。”
杜婆婆抬手,朝著林瘸子輕輕一點,讓林瘸子僵站在原地,動不了,也說不出話來。
“杜婆婆,你不是,你不是?”
杜婆婆笑著對樂意說:“是,我是死了,現在你看到的,是我的魂兒。”
樂意問杜婆婆,“你是來處理小孩兒的事兒么?”
杜婆婆點頭,“是,我就是為了這件事過來的。”她揮揮手,讓林瘸子的身體移到一邊,然后緩緩坐在了林瘸子之前坐的凳子上。
坐下之后,她讓樂意和連相也坐下,“我想把它帶走,做我的使兒。”
“使兒?”樂意不懂。
“我被咱們這里的土地老兒招去,做了南寬河的河母。河母都得有個使兒,我剛上任,還沒有使兒,正好把他招過來。一來,可以慢慢驅除他的罪孽,二來,也可以讓他有個歸處,不必再做孤魂野鬼。”
緊接著,杜婆婆說,“那一年,苗阿蘇過來求我。我看苗阿蘇可憐,一念之差,就幫苗阿蘇害了他的性命,讓他成了孤魂野鬼。他沒出生就做了鬼,鬼氣濃郁,就算再投胎也投不了好人家。加上他怨恨我斷了他做人的路,引誘我上吊自殺,沾染了罪孽,就更沒辦法投到個好地方。所以我想帶走他,讓他做我的使兒。等他去掉一聲怨氣和罪虐,再送他去投胎。”
杜婆婆這番話說完,樂意也把所有的事兒都知曉了。
樂意問杜婆婆,“杜婆婆,那苗阿蘇現在在哪兒?”
杜婆婆看了眼林瘸子,對樂意說:“苗阿蘇早就投胎了,現在是個男人,活的很好。”
林瘸子雖然不能動不能說話,但是耳朵并沒有被杜婆婆堵上。聽到杜婆婆說苗阿蘇已經投胎,而且過的很好,他的眼淚唰的從眼眶里流淌出來,像是止不住的洪水似的,從臉頰滾滾而下,濕了領子。
樂意不忍心見林瘸子僵站在那兒,讓杜婆婆放了林瘸子。
杜婆婆輕哼了一聲,抬手隔空點了點林瘸子,“他啊,就是個驢脾氣,腦袋就跟個鐵疙瘩一樣。他明知道我只是好心幫苗阿蘇一把,偏說我是害人精,就死認準是我害了苗阿蘇。”
她有些無奈的搖搖頭,“苗阿蘇活著的時候,他窩窩囊囊的,當面看見有人罵苗阿蘇,卻不敢回嘴。等苗阿蘇死了,他才起了勁兒,弄個镢頭到處打人。人都死了,再折騰又有個什么用。”
被解開鉗制的林瘸子,聽了杜婆婆這番話,后背貼著門框子,滑坐在了地上。他用雙手擋著臉,悶頭痛哭。
杜婆婆不耐煩的訓斥林瘸子,“哭哭哭,一個老爺們,遇到事兒了,就知道躲,就知道哭。你哭有個什么用,能哭出個好生活來么?你要是爭氣,就從今兒開始,好好活個人樣出來。”
樂意小聲勸杜婆婆,“杜婆婆,你別說了。”
“不說,他永遠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永遠都窩囊著。”杜婆婆用鼻子噴了股氣兒出去。
樂意推推杜婆婆的胳膊,“杜婆婆。”
“好好好,我不說了。”杜婆婆拉過樂意的手,“樂意啊,我今兒來,除了要帶那小鬼兒走之外,還有個事兒要做。”
樂意趕緊應聲,“杜婆婆,有什么事兒,你說。”
杜婆婆瞄了眼連相,對樂意說:“早前我不是跟你說過么,你身子陰,容易招惹鬼。我啊,今兒走了之后,就得一直在南寬河呆著,就沒法出來了。我啊,想把你的天眼給開了,讓你以后能分辨出來鬼和妖精,這樣能避免你被妖精迷惑。”
“開天眼?”樂意驚訝的瞪圓了眼睛,“你不是說我現在不適合跟你學這個么?”
杜婆婆責怪的點了下樂意的額頭,“我只是給你開天眼,讓你能分辨出來鬼和妖精。至于驅鬼和妖精的法術,我就不教你了。你要是學了,會讓你的壽命變短,這對你沒什么好處。”
樂意想了想,遲疑看著杜婆婆,“這世上應該沒多少鬼和妖精吧,就算有,我也不可能經常碰見。我也就今年碰見了幾回,可能因為是我本命年。之前二十多年,我一次都沒碰見過呢。”
“怎么沒碰見,你碰見的多了,只是你分不清那是人是鬼,是妖還是怪。你沒開天眼,看不到他原本的模樣,就會把他當成人來看。”杜婆婆目光從連相臉上閃過,“你能好好活到現在,是因為有東西幫著你。但我也看不出來他是好是壞,是為了什么幫你。他能幫你十幾年,但不能幫你一輩子。你啊,還是該自己看看清楚,分辨清楚了才好。”
樂意驚詫的問:“有東西在幫我?什么東西?”
“等你開了天眼,你就知道了。”
樂意考慮了一會兒,對著杜婆婆點點頭。
開天眼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麻煩,也不像傳說中那么神乎其神,步驟極其簡單,簡單到有些不可思議。
杜婆婆讓樂意閉上眼睛,然后伸出右手食指,點在樂意雙眼之間微上一點的位置,嘴里默念了幾句咒術。隨著杜婆婆嘴唇的蠕動,她手指尖冒出了緞藍色的微光,眨眼間,鉆進了樂意的大腦。
“好了,睜開眼睛吧。”杜婆婆將手指收了回來,讓樂意睜開眼睛。
樂意睜開眼睛之后,不明所以的問杜婆婆,“這樣就行了?”她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呢,這就開了天眼了?
杜婆婆笑著問:“就這樣就行了。”
樂意看了看站在門邊,已經平靜下來的林瘸子,又看了看連相,然后把目光移回杜婆婆臉上,納悶的問:“我真的開了天眼了?”
“你看看門外。”杜婆婆笑著指了指門外。
樂意別過臉,朝門外看。
門口那里站了兩個人,準確的說,應該是一個鬼,一個妖精。鬼穿了一身血紅色的長袍,吊掛在門口旁邊的晾衣繩子上,舌頭倒著耷拉在臉上,直垂到地,比頭發還要長,正側臉直直盯著門里面。
鬼旁邊的地上,蹲著個老貓大小的小人兒。臉像個小老頭,身子卻跟肥老鼠一樣,尾巴在腦后一左一右的擺動著。
見樂意看向它,它趕緊雙手合十在胸前互搓,對樂意極盡諂媚的笑著,像是在求乞樂意給它點兒吃的似的。
樂意右手后翻,緊緊抓住桌子沿兒,讓自己保持鎮定。她看向杜婆婆,聲音有點兒抖的對杜婆婆說:“我,我看見了。”
杜婆婆笑著拍拍樂意的胳膊,“別怕,這些是不害人的。看著怪模怪樣的,其實都是些可憐玩意兒。以后你要是遇到這種可憐的,有求于你的,你能幫就幫一把。幫了它們一次,它們能記你一輩子的恩情。”
“你早前,讓我不要胡亂幫人的。”
“那是以前。”杜婆婆說,“我活著的時候,眼界窄,顧慮比較多。現在我死了,眼界也開闊了,所以當然得改改之前的說法。”
緊接著,杜婆婆說:“你聽我的,不會錯的。”